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旦长到适于恋爱的时节,家长总要庄重地进行一番关于选择伴侣的教育。我十六七岁将要上大学之时,父母也这样训导过。具体说的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反正当时觉得不合时宜得很,措词相当好笑,大意是男孩必须上进,老实,真心真意才好,决不能只看相貌。上海人所谓的“实惠” ,从买小菜到择偶,仿佛都很重要。人一旦做了父母,好象进行了一次重大的基因突变,从前看重的种种关于异性的好处,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统统变成了华而不实的缺点--比如漂亮,比如健谈。据我观察,很多女孩的父母对口若悬河的翩翩少年是相当反感的,我老爸对这种人有一幅非常刻薄的白描--“油头粉面小光棍。” 鄙夷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我依稀听说他年轻时也是爱打扮,善跳舞的,业余还去唱过沪剧,说过相声。但是无法亲眼目睹的事,实在不好议论。 可惜我天生是个华而不实的人,这个劣根仿佛深植在血液里,教育不好了。我小时候看>,看到女特务阿兰被打死,我毫无阶级感情地直哭--仅仅是因为她长得美。这个电影我看了很多遍,只为了看王心刚和她跳那五分钟的伦巴。这种天性导致了我成年后对男子的好感往往也只流于表面,我只喜欢那些漂亮的面孔和漂亮的文字。面孔的无用自不必说,什么“绣花枕头一包草” ,“Beauty is skin deep” ,众多中外俗语已经高度总结了漂亮面孔的不可靠;文字的欺骗性则更强--想想看吧,当这张俊脸在你面前晃动时,你至少确定他不在另一个人面前浅笑,而文字却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广为散布的,朝三暮四起来容易得多。>里面说:“语言,是人们用来掩饰思想的。” 然而文字写得好,常常让人忘了真假,即使知道是假的,也情愿相信它和真的差不多。看了>,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男人写起情话来怎么会写得这么好。他的文字有邪气,看得出其人不正,心地肯定不够好,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往下看,想来毒品的味道,大概也就如此。同时我感觉胡兰成的文字非常sexy, 斗胆和小艾说起,她竟也有同感,看来此言不虚了。没有看过胡张二人的传记,真的很难想象胡是怎样一个人--他的传记里说他是个 “没心没肝”的人:他小时候有一次家乡发大水,亲友死伤无数,他却若无其事地坐在房顶上唱歌,气得他母亲一个巴掌过去:“你是人,还是畜生?” 胡对女人,对国家也同样全无良心可言,想必他的事迹也是路人皆知,这里不必赘述了。 然而他却能写出最动情的文字来。我不知道上天是怎样赋予他这种能力的。我读书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写一篇我不怎么有真情实感的作文,我常常会憋了一堂课只憋出可怜巴巴的一块豆腐干来。>是胡老年时发表的回忆文章,这中间的岁月不知他又眠了多少花,宿了多少柳,反正他总是不乏女人的崇拜的。然而当他七老八十时回忆起和张爱玲的婚姻,文字却读来依然风流倜傥,情丝缱绻,不知道的还当是乱世拆散了这对鸳鸯,谁又想得到张爱玲赶到宁波求他回心却被胡兰成断然拒绝的一幕呢?怪不得亦舒看不过,写了文章指名道姓地骂“胡兰成的下作” 。张爱玲却始终没有回应这件事。有时候我想,如果生命可以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认识胡兰成呢? 让的作者来解释,他也许会说胡兰成是薄命司派出来的孽障,专与世间痴情女子了却前债的;>的作者大概又会猜他是洪太尉误走的妖魔,专来搅乱这本已纷繁的人间。无论怎样,但愿我的今生今世,不会遇见这种教人又爱又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