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5〕

  

 

“你抱着我哭,然后便叹了口气说 你知道吗,只有看见的才是真实的。可是从那天起,我隔一段时间,就梦见他,他是我醒来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我的世界除了白茫茫就是他。我的眼睛废了,却仍旧会落泪。每天都落,有时一连几个月,好象下梅子雨。”

“那我后来作了什么”我心急地问,我预感到我一定是作了什么。

“你不再提他,不再请他到园子来。如此这园子里便再也没有客人。他是你唯一的朋友。他却有很多朋友,所以你们相交的时候,你似乎也是有很多朋友的。”

“园子就是这样荒废的吧。。”我也叹了口气,我忘记了这一段,大概是因为园子与我,并非至关重要,我记挂我的香与味,和我的女人与书,或者还有我的朋友。

“后来有一天,他来了。”我的女人定了定,说。

“老太爷七十大寿,咱们在这园子里请了一个月的客,本来是无需这么长的,大概你嫌这园子太冷清,想借些人气,他也来了。

我忽然记起,他的确在夜宴的最后一天,出现在我和众人面前。他面如死灰,态度冷冰,对我说,给我一杯“浮生至宝”吧。想我当日刚制成浮生至宝,就拿去请他小尝,他不肯,一来他不贪杯,二来他知道这酒的厉害。但那天,我给他满了一大杯。

“他将我的浮生至宝一饮而尽,大笑数声,扬长而去。”我对我的女人说。

“你知道吗,其实他从夜宴的第一天就来了。”女人并不是问我,我和她不分彼此,她知道的我也知道,只不过不知什么变故,我忘掉了中间的一节。

“那天我一个人在荷塘边发呆,他来了。他以为我在欣赏满池的荷花,但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开口说 我在哪里见过你。 我大概清楚他的声音,我在内室,偶尔会听见你们谈话。但他说见过我,这却是不可能的。从前你和他在一起的场合,我从没有出现,我不是在深闺里酣睡,就是在父母前尽孝。”

“那大宴宾客的场合呢?我们一前一后,夫唱妇随。。。”我有点意外。

“我们从来不曾在园子里摆过宴席,你很讨厌闲人,无谓的人,敷衍的人,除了那次。”女人不理我的诧异,继续说她的。

我也见过你,很久以前。”我对他说,这是实话。瞎了的日子过的飞快,所以我最后一次睁着眼的确是久以前的事,少说也有十七八年吧。况且我只有在梦里才看的见,所以我的梦就变成了白天,醒着的白茫茫反倒是梦境。”

“然后,他就说 咱们回家吧。 注意,他用的字是回家,而不是私奔,他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你的女人。

我的眼睛是瞎的。半晌,他没有出声,我以为他被吓退了,恋一个美丽女子很自然,但爱一个瞎子就不寻常了。”

“看不见的才是真实的,我和你,是一对。”他忽然说。我也没有惊讶,我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你跟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于是我很平淡地说,“好,你等等我。”我嘴里说着,心里想着要去屋里收拾包裹,可我的脚却没动窝。我当时大概是糊涂了,我又以为是梦。因为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你,没别人和我说话,而且我几乎能听到他的鼻息和心跳,这让我更加肯定是夜晚,是梦,所以我象躺在床上做梦一样,在想在听却无法行动。

他大概一直在等我。直到你来寻我,你把我头上的白茉莉碰掉了,我眼睛瞎了,但其他的感官就分外敏锐。

第二天,我又去了荷塘边,这回是你陪着,你怕我失足,他自然没来,但我们离开的时候,我闻见一股茉莉的香,于是我晓得他还在那里等我,茉莉的香可以弥留,时间久里,甚至会渗进脑子里。成为背景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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