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没有少向别人打敬礼,嘴里却说:向毛主席鼓掌致敬!
到了大学,就不再打敬礼。但是写信,信的屁股后面,还是要加“敬礼”二字的。
其实真正想敬礼的,是对我大学里的一个老师。
他是一个遗腹子,江苏常熟人,学习成绩好,54年大学毕业,留校当老师,没几年,就被人敬了礼。原因是他才华横溢,口无遮拦,他欣赏南斯拉夫的铁托,反对苏联老大哥,加上出身资本家,就成了被敬礼的对象,被投进了大牢,在劳改农场,一待就是二十二年。
好在恢复高考了,我的这个老师也被解放了。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教我们专业课的,除他之外,都是副教授以上的职称。他一个人,虽然疾病缠身,却坚持教三门专业课,还兼任一个专业期刊的美工和排版编辑。他的长项,是做推广,带我们上过电视,算是全国的典型。他从来不按教材来讲课,讲的也都是,本专业最新的研究进展。对国内本专业的人物,他也是如数家珍。后来我念硕士和考博士,都得益于他的参谋和推荐。
念到了研究生,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遇到了另外的两个老师,也都被敬过礼。
一个老师姓李,浙江宁波人,是全学校最大的佑派,他没有留过学,却是本行业最大的学术权威。搞化学和发酵出身的他,敬礼之后,被派到乡下去酿酒,倒也用其所长。看管他的人,也是他的研究生,没事时,就同研究生一起喝酒,反而练出了大酒量。因为他所从事的专业的关系,他的学问,最为严谨,以至于研究生答辩时,没有学生和导师敢请他,怕下不来台。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一般不给学生为难。他讲课的特点,也是博引旁证,但以国外的文献为主。老先生八十岁时回老家,捐献了二十万给宁波的一所中学,建立了奖学金。可等自己病重时,家无余钱,雇一个保姆。
这第三个老师,山东泰安人,和我坐一个办公室,经历也最逗:他姓了一辈子的左,却当了半辈子的佑。本来他是学生团支部书记,打右派也没有他的分。可是因为学校里扒来拣去,也凑不够那百分之五。入党积极的他,就发扬了风格,急学校党委之所急,报名当了右派,就被敬了礼。这就一下子,被耽搁了半辈子:老婆是农村户口,孩子也特别小。因而一提起他被敬礼的事,左老师气就不打一处来。
左老师人很固执,而且也牢骚满腹,常常疑神疑鬼,觉得别的老师都在欺负他,不给他科研经费,不给他提职称,也不给他带研究生。对于我这个同教研组的学生,他倒是无话不谈,坚持要我,做他的TA。而且他特别特别的在乎,别人对他要称“先生”。说这是名校的传统:不称“老师”,而称“先生”。俺实在是拗不过他,就只好改嘴,也称他为“先生”。
这第一个老师,俺一直的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地,就写信或打电话,向他敬个礼。
这第二位老师,已经故去,俺也专一到他的墓前,去敬过礼。
这第三位老师,啊不,是先生,俺自研究生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有时候静下心来是真的想,什么时候也到他的跟前,去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