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保持著原先的姿勢,像不知道露西巳在他的面前。他
一動也不動。
"彼得,"輕輕喚叫。
彼得抬起頭。露西臉上紅紅的。她的臉上很長時間沒有這
種紅暈了。
“剛才,你到哪裡去了?"露西察顏觀色,小心翼翼,低聲
下氣地問。
彼得軟弱無力地站立起來。
"快五點了,上去吧。"露西說。
彼得沒有回答,直楞楞地盯視露西。——你跟他幹了什麼
好事?沒有任何解釋,連蒙混搪塞的話都沒有一句?
"上去吧,開工了。"露西伸手想挽彼得。
彼得打算甩開露西的手。他猛然揚臂,正好一個反掌扇在
露西的臉頰上。露西一個踉蹌,身體搖晃了一下。
露西雙手掩著面孔,轉過身子,慢慢走開。
彼得三步並作兩步,從通向廳堂的前樓梯走了。
露西沒有了方向感,沒有任何知覺。她蹣跚地胡亂走到雜
物間轉角處,眼前一陣發黑,腳下軟飄起來,最後,膝蓋突然
屈下,她往後跌坐下去……
被她撞翻的一個鐵架大風扇,"嘩啦"一聲,傾倒在她的身
上。
彼得徑直出了華苑,回到家裡。他想煮一杯咖啡,手抖得
把咖啡粉屑撒了一地。
他走到書桌前,看到母親發來的一張傳真﹕打電話到餐館,
找不到你。外婆病危,即向老板請二十天假。我今天到紐約,明
天一起回滬。
(十四)
雜務工阿堅去樓底搬飲料,首先發覺直挺挺仰躺、身上壓
著一架滿是鐵銹膩垢電扇的昏迷不醒的露西。他拼命大叫,用
力搬開電扇。
露西的身下有一灘鮮血。
約翰聞聲,第一個趕到。不一會兒,大家紛紛下樓。約翰
驅散嘰嘰喳喳議論紛紛的同事,留下老曾,兩人抱起露西,用
一塊新的白桌布裹住她的身子,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包括約翰在內,餐館裡沒有一個人知道怎麼會發生這事。
大家同聲惋嘆露西不幸碰上意外。只有凱蒂,滿腹狐疑,表情復
雜。獨自慢慢走開。
在餐館對面馬路人行道上,有一個人目送救護車開走。
他斷定是約翰給露西吃了墮胎藥。他咬牙切齒,發誓報仇。
彼得失蹤了。兩天之後,約翰收到他的請假短信。
那時彼得已在上海。
露西沒有生命危險。醫生告訴約翰,跌倒碰撞造成輕度腦
震蕩,外物撞擊導致流產。輸血、藥物治療、休養,這位小姐
會恢復得很快。約翰謝絕了凱蒂陪護露西的自薦。他不讓這個
秘密泄漏。他天天奔走於餐館、醫院和家宅之間。
醫生說,病人一星期後可以出院。傷腦筋的是,怎樣給露
西安排一個保密而又完善的療養環境,約翰實在苦無良策。不
能讓她單獨回家。不能把她接去長島。不能把她托付給凱蒂。沒
有地方可去。
露西躺在 New York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紐約大
學醫院)整潔寧靜的病房裡。醫生護士的和藹殷勤使她感動安慰。
她想見彼得,又怕見彼得。她怕他堅持不來,又擔心他真
會出現。三天後,約翰把彼得去了上海的消息轉告露西,她才
松了口氣。她忘了假裝對“外婆"病危的震驚和擔憂。照表兄
妹關係,彼得的外婆,應該不是她的外婆便是她的祖母。
入院第四天的下午,護士拿來一束五彩綻紛的鮮花,交到
露西手上。護士說,是花店代客送來的。鮮花裡有一張卡片,上
面寫道,"I am watching you‧ Everything will be okay,
Take care‧ Love, Brother‧(我一直在注視你。一切都會好起
來。 保重。愛你的兄弟)。"——阿列克斯! 露西的眼淚沖涌而
出。這是她第一次在醫院裡哭。她飲泣久久,濕了枕頭。等她平
靜後,護士替她把花束插在放滿清水的花瓶裡,又換了個枕頭。
約翰不忍跟露西商量安置她的辦法。這會使她更加傷感。
在出院前兩天的晚上,露西從病房裡打了一個美國國內的
長途電話。
餐館裡每一個同事都攜帶鮮花來探望露西。病房裡花團錦
簇。
老曾天天抽空來一次,卻不說話。一天,他離開時,拍拍
露西的手,輕輕說了一句,"你,我,我們,何苦來美國?”這
句話一直盤桓在露西的腦際。
最後,約翰不能不開口了。他愁眉苦臉地提出﹕哪裡,才
是你最好的療養地方?
露西靜靜一笑。你放心。會有人來接我。
待到看到伊娃大步流星走進病房,約翰愕然了。這個女人
很面熟,但想不起來是誰。露西沒有介紹,伊娃沒有解釋,約
翰沒有發問。
約翰替露西結付賬款。伊娃給醫生、護士送了不菲的現金
紅包。護士推著坐在輪椅裡的露西——她把收到的鮮花全部抱
在懷裡。一輛Car Service(電召車)林肯大轎車停在醫院門口。
露西擁抱約翰,吻了他的面頰。"我好了會回來的。一切多
謝。再見,Dad (爹爹)。"
約翰不禁涕淚縱橫。
伊娃扶著露西,進了汽車,直駛 La Quardia Air Port (拉
瓜地亞機場)。在機場,她給她的訪問學者掛了個電話。他將驅
車在彼地機場迎候。
在醫院馬路對面的停車行列裡,有一輛汽車,等到伊娃和
露西的林肯車上路後,這輛汽車才慢慢駛離。車子裡坐著的是
阿列克斯和他的兩個朋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