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格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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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野渡无人

    屠浮率领着小分队警戒在主控室外已经四天四夜了.这四天里,主控室里三个人如老僧入定,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弗瑞司东的苹果滚落在地,咬开的地方随着时光的流淌,慢慢发红.

    屠浮和手下的陆战队员都事先做了严酷的准备.元老院怕他们受到催眠控制,先把每个人都挨个催眠,找到各自的弱点,然后制做了个人专用头盔.外界的声光色全都由头盔接收过滤,由电脑辨别是否暗含有针对主人的催眠因素,然后把过滤后的信息传给主人.既然不怕催眠,武装到牙齿的屠浮有把握放倒任何人,难怪343星上的居民看见他们一票大汉都绕道走.看见身边弗瑞司东的部下,屠浮多少有些不放在眼里:这些吊而郎荡,衣衫不整的'野蛮人',成天把自己暴露在紫外线,粉尘,噪音中的家伙,凭什么能捍卫伟大的联邦?

    百无聊赖的屠浮再把目光转向主控室内,因为'獴犸'那条大汉正恶狠狠地瞪过来,仿佛知道自己在肚子里编排他们民兵小队呢.室内光景依旧,可是,可是....

    本嘉明觉得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如果楚门是人类的象征,那么他身边的演员们就该是人类历史上记载的无数神仙.难怪特洛依之战时,主神宙斯要靠黄金秤来判定哪方在战斗中获胜----他不过是演员们的主管,决定者另有其人.人类始终生活在自己的玻璃笼子里,空间的限制,光速的限制,最冷最热的限制......科技就象装在桶里的啤酒,它的发展也必有一个顶盖,早就设置在那里,只不过人类思想正慢慢发酵,泡沫远还没有触及这个顶盖.这就是专属人类的"婆娑世界"吗?

    释尊得道后,他父亲的王国受邻国侵凌,国将不国.释尊坐在大路边的菩提树下,敌国的王提兵杀来,释尊问他:"亲戚的树荫在哪里?"因为敌王也是释迦王族的亲戚,所以大惭而退,如是者三,敌王终不能放弃大好机会,第四次驱兵而来,释尊知道已无可挽回,不再去阻拦,终于灭国.人类可以将自己的思想飘移出玻璃笼子,却并不能带着绝大的神通回去显耀.因为你已舍弃了一切,而天地不仁,也无意偏帮谁.

    穆圣把各阿拉伯部落团结在伊斯兰的旗下,从此皆兄弟,却不能让大山走近自己;老子贯通阴阳,遇上个不讲理的边检站站长,还得出让自己的知识产权买路偷渡;孔子艰辛一生,为贯彻道义不向现实低头,总算还落个老死;耶稣却因为那么虚弱的暴力而流尽鲜血.....舍身所取的仁义是伟大的,弘大的,至大的,但并不是强大的.宗教是大智慧,却不是'硬力量';科学是小智慧,也不是'硬力量'.它们只是用来映照力量的镜子,我们能从镜子中得到什么吗?蚂蚁用大象的眼光顾盼一切,蚂蚁就和大象一样有力了吗?

    彼得创立了圣教会,渐渐拥有凌驾于世俗的硬力量,这不是耶稣在行的事.宗教有如各民族的文化,一开始百花齐放,到最后能从完全是你死我活的宗教清洗中幸存下来的,都得有硬力量傍身,可是宗教的本源,也在同硬力量妥协时有所变异.如同一介书生行走江湖,当然沾染一些侠气,清减几分斯文.

    当世几大宗教中,基督教,伊斯兰教属于 '入世' 的宗教,与硬力量的结合更多,经文中不乏争强斗狠的言辞,也是其文化中英雄主义的根源,以推广本教普及天下为己任,当仁不让时勇于承当,对人类文明总量,贡献过半.佛教,印度教倾向'出世',不愿在俗世中计较,甚至不惜逆来顺受,不过因为慈悲为怀和非暴力主义而广受当地社会拥护,教民人数多到惊人,任何异教征服者都无法斩尽杀绝,以人口为唯一的自卫手段和攻击武器,到圣雄一代已发挥得淋漓尽致.儒教则较为中庸,处在这两个极端的中间,偏向积极'入世',但仍讲究敬天畏祖,行事不至于肆无忌惮,喜欢留条后路.道教不论本意如何,近千年来的表现是纯粹的逃跑主义,动不动上山,不是打游击,而是躲迷藏,只沦为二线队员.

    直到现在,邪星对联邦,这世界仍陷在硬力量碰撞较量的旋涡中,却掩埋了柔弱的智慧的光辉.人类应该继续坚忍地在硬力量的较量中前进呢,还是追求智慧的超脱?

    伏断烦恼,多么诱人的境界.好比一个终日为三餐奔波的人突然面对中大奖从此衣食无忧的机会,本嘉明不由心动.更何况能进入人所不能的境界,得到匪夷所思的感受,诱惑更大.孔子说,早上能悟透了大道理,到晚上就死也满足了啊.这种"朝得道,夕死可矣"的求知欲早已浸透了本嘉明,现在大道坦然,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轰隆一声,本嘉明自丹田处忽然大放光明,自内而外将整个人照得像个薄纸灯笼,一股极其祥静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百汇穴缓缓而入,像一只温和的手掌自上而下抚遍内外.这温和的力量到处,身体每个细胞的每个线粒体都轻轻颤动,调整移位,补充糖元;骨髓分子更紧密地排列,仿佛自己听得见此起彼伏轻微的嚓嚓声;颅腔之内,两眼之间的松果体像冬眠的松鼠感应到了第一束阳光,忽然搏动膨胀,慢慢张开了尘封已久的第三只眼睛.本嘉明分明感到,松果体不单单是人的第三只眼睛----'天眼',同时也是人的另一个大脑!这新大脑寄生在颅腔中,却对已有的大脑完全独立,自由接收来自宇宙万物的信息养份,汲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自己的大脑固然可以指挥身体,却只有通过松果体才能间接同宇宙沟通,大小周天才浑然一体.这或许就是道家所说的蓄养元神,基督教所指的伴随于人的圣灵吧.

    颅顶之外,百汇穴上方,一束柔和的光束象一座桥梁,稳稳地贯穿上下,耐心地等着接引自己的灵魂飞升.

    醍醐灌顶! 

    这是醍醐灌顶!!

    屠浮目瞪口呆地看着室内,一切依旧,可是,可是......本嘉明的头顶正中,突然有了一绺白发.这,这是怎么回事?

    本嘉明的心海中,不复有空山迷雾,而变成了一片几乎毫无起伏的冰原,银灰的光芒在四围淡淡显露,一切空寂.这是自己同院长喁喁而行的极地冰盖吗?怎么大自然猛烈的咆哮也烟消云散了呢?一切是那么静,那么静,静....

    隐隐约约,一丝袅袅的天籁之音传来,轻轻撞击冰原.一枝幼幼的绿枝顽强地破冰而出,抽枝发芽.音符渐渐清晰,如空谷幽兰,其香不灭.绿枝之顶,忽然绽放出一朵美丽的鲜花,骄艳欲滴.

    轰然的合奏澎湃而来,冰原上随之裂纹密布,绿芽争先恐后地冒出,杂乱的生机充斥天地.本嘉明的心湖之中,杂念横生,混乱不已,在躁动欢呼般的波涛之下,反而是抉择后的宁静.

    这天外飞来的仙乐,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主题.

    百汇穴之上的光束平和地收去,既无欢欣,也不失望.丹田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

    本嘉明缓缓睁开眼睛,这世界仍旧如梦幻般地存在.崔秀坐在对面,似笑非笑:"野渡无人舟自横,且由你去.事已至此,我有三数闲语,你不妨慢慢琢磨,也尽可拿去覆命.

    "其一,343星是联邦的朋友,只不过是坏天气里的朋友----晴空万里时我们并不赞同联邦的每一举动,乌云压城时我们也是柱石之一.时间对于世俗而言,如横在眼前的大山,那山背后的未来,不可望也不可即;而对于我们,大山也可绕过,山那边的风景并非终生难求;对于更高阶的大智慧来说,大山如轻烟过眼,根本不复存在,极目可见天边,过去未来,只不过是环视四围时的不同场景而已,有何分别?凯撒的归凯撒,罗马的归罗马.凯撒军团在海王星半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帮助联邦这个新罗马巩固它的根基.我们是不是看到未来的什么,则完全不必说.至于那几位使节,他们自愿留下,寻求终极的解脱,并非受到蛊惑.相信以五帅的胸襟,对这两件事并不会小题大作,何况你们现在有更大的危险迫在眉睫.

    "其二,在我们看来,这世界尽是虚空,可我们也珍视周遭梦幻般存在的一切,也包括当下邂逅的友情.相见便是有缘,至于真否有前世因果,不必拘泥.你可知道,人类探求真理,如同在漆黑斗室中打开一个礼盒,拂去层层轻纱,步步接近当中那颗夜明珠.只是轻纱各有颜色,或红或绿,人们隔纱相望,只觉得珍珠本色,也红绿不定,引起阵阵惊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比如以太,某一阶段,人类深信其有,到了更上一层,又言之凿凿地否定,那么再上一层,又会不会有 '否定之否定' 呢?在你上大学时候,有些真空封闭条件下的电化学实验和尖端放电实验,输入的电功率会小于测得的输出功率,这多出的能量从何而来?真空真空,其实不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一篇文章,你且去好好思量.

    "其三,道家说,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生万物.人身万物,比如灵魂精气,俱为虚幻,如电如露.如楚门所说,只有无极,是那坚实之籽,所生太极,便是第一层虚幻的烟花,以二元的方式搅动虚空,分为阴阳.此后层层递进,无非是烟花中的烟花,比如人类创造楚门世界,楚门也尽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养一些虚拟电子宠物,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下一层虚拟世界.这样一来,向下推演,永无止境,那么抬头向上仰望,我们又是处在第几级呢?

    "其四,易经之深,已探究到以上的本源命题.以你现在的年龄阅历,不宜深研.易经是一个窗口,那一边就是鲜活涌动,你所不知的真实的宇宙,这巨大得无边无际的生命体可以通过种种窗口窥测人心,年轻不知深浅而用之,反为其奴,事事以占卜为依据,失去了独立判断的理性思考和勇于向未知挑战的勇气,何敢自命为万物的灵长?

    "我今日言尽于此,诸位请便吧."

    崔秀自此敛目不语,浑然已入无我境界,只有膝前滚来的三个苹果,皮皱肉缩,历尽时空的沧桑.

    ......

    一行人黯然离开了氦-3工厂,出得大门,脚下是个巨大的地下广场,他们渺小的身影从岩壁间帕特农神庙般雄伟的廊柱丛中穿出,沿着长长斜坡上的石阶拾级而下.

    本嘉明虽然全身如脱胎换骨一般清健,脑子却仍是一团浆糊.弗瑞司东一路无语,此时冷不丁开口: "我见你 '真我' 已离体飞升,怎么一下子又掉下来了?"

    本嘉明骇然回望:"你,你开了天眼?"

    "野渡无人舟自横,渡与不渡,只在你一念之间,却又管我作甚?"

    本嘉明呆呆望着他,两脚机械地挪动着,一时仿佛天人相隔.多少年友情的桥梁,那一头因为伏断烦恼而撇得干干净净,实在令人百感交集.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百无牵挂固然令人神往,可入了佛境或许未必尽善尽美,至少不是对每个人都尽善尽美.若能离爱故,无忧亦无怖.可真要离弃这五浊恶世中种种爱和留恋,即便得脱轮回,永世不灭,难道真是一件好事吗?唐朝径山禅师说得好,本没有因果善恶,罗汉菩萨,一切皆空,这也是空.做人做到如此清醒,于己何益,于世何益?人类之脆弱渺小,生来如同蚁蝼.可蚁蝼自有蚁蝼的可爱和欢乐,何必追求大山般恒久不灭呢?千万年来,人类苦苦挣扎向前,一切只靠自己,这人性中的美丽和高贵,即便以悲剧的情节出现,也深深令人感动沉醉,山河大地间无数的自然伟力,在人性娇艳之花面前,都黯然失色.人生苦短,不能好好享受造物主为人类精心安排的欢乐幸福,乃至悲伤苦难,一心要背叛凡人的规律,于我而言,真应了那句话儿----生而何欢!"

    弗瑞司东终于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同感同感.有那么一会儿,我也确实开了天眼,看着你灵魂出窍,渐渐飞升,也要跟上,可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小队的弟兄们和1945年份的葡萄酒,结果咣荡就掉下来了,那天眼也在脑子里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又闭上冬眠了."

    本嘉明这才知道自己不曾痛失好友,一旦放下心来,又不免胡思乱想:"难怪佛学始终是精英哲学,如果多半人都修成正果,舍弃七情六欲,不但国已不国,天下都已不天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超越人类感官的体验,也实在令每个有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凡人神往.科学的终极追求,难道可以由宗教一步达到吗?"本嘉明此时又摇头咂嘴,一副得陇望蜀的贪心嘴脸.

    "对了,你的佛学根基,远远深厚于我,为什么崔秀一直在我身上用心,当真是我的慧根要好过你,片言之间,就可大彻大悟吗?"本嘉明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弗瑞司东忍不住回头看了本嘉明一眼,脸上充满了一个极富教养的绅士面对孤苦贫穷的弱智儿童时毫不做作的怜悯:"如果你能大悟,当然比我更好,因为只有你才有机会去点化那几位!"

    本嘉明一时回不过神来,又走几步,猛然惊醒,不由打个冷战:"我有机会接近的,无非是十友会,五帅受过加工,这也罢了,莫非超级电脑,也能立地成佛?那人类同机器间的壁垒分明,岂不已经溃于一旦?!"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整个人躺在上面,顺着台阶出溜下去了.

    屠浮率领小队,走在前面,大家散开警戒,已经快到坡底了,忽听身后有异,回头张望,只见本嘉明腆着肚子顺着台阶滑将下来,泥沙碎石俱下,声势也颇为惊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花了这么大本钱去保护这么号人物,这算什么事儿啊.

    弗瑞司东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身手敏捷地拉老友一把,而是兀立当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本嘉明烟尘滚滚地"奔"向坡底.他的眼中,有异样的灵光一闪,又一闪.

    他没有告诉老友实情----他的天眼,仍旧开着,此时透过343星厚厚的地层,他看到了自己闯荡太空几十年来从未见过的震世骇俗的景象.

    在深邃的太空中,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战舰,极目上下左右前后,俱无边际.正当中十艘歼星舰,八艘纵列,两艘左右护卫.十座形态各异的巨大舰体全都闪着冷冷的银灰光泽,在太空组成一个巨大无匹的十字架形状.各种中小舰只如同蚁后身边的工蚁一般奔来驰去,绕着自己的旗舰忙个不停.

    十星大阵!!

    只有军中的流传,从未有人亲见的 "十星大阵"!

    三大舰队精锐尽出,只有一个解释:邪星横空出世!

    弗瑞司东此时还无法断定,自己看到的,是现在还是未来.但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事实.事实还分现在未来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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