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蝉:外遇

外    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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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同一个人面面相觑十六年,要说没有外遇,是骗鬼的。说真的有,可又好
像没有,关键在于怎么定义外遇这个概念。

  刻骨铭心的人也避免不了会有矛盾,有危机。我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跟
先生闹翻,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事,只记得闹得不可开交,闹到有一天
他突然打了一个背囊,在外地找到一个工作,离家出走了。

  外遇来的时候,你是不知道的,等到你发觉,已然陷进去不能自拔了。

  我在读MBA时,有了一个外遇,这个人就是琼教授,我选了他的投资课。

  我跟琼教授,当时都是独处,他的太太在外地读书,我的先生在外地工作。

  这件事是被全班人炒出来我才发觉的,大家说我跟琼教授在课堂上眉目传情,
他盯着我,我盯着他,旁若无人,一对一答。他的每个例子,都是:比如说,阿
力管理这个基金,……他的每个问题,都是:阿力,你认为呢?

  这件事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炒得沸沸扬扬,当时常有莫名其妙的学生来听
一两堂投资课,琼教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注册听课在学校里是不允许的,他
却让这些学生随便来听。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听了坊间谣传,来看四目相对的风景的。

  到这个地步,可能跟几个因素有关。第一,上课的第一天,我向他抱怨保尔
教授,我说:我没打算这学期选你的课的,我是市场专业,这学期如果不选国际
市场,就修不够课了。我本来打算下学期选梅教授的投资的。我心想,梅教授毕
竟是椅子教授,看你年纪轻轻,好象还没我年纪大呢,会教书吗?我花钱,不是
让你们这些小教授做实验的,要选就选名教授的课。都怪该死的保尔,竟然恐吓
我,说不同时选投资,他的国际金融就给我不及格。害得我把大好的市场专业活
生生地放弃了。后来才知道,琼教授是保尔的师弟。我当时气急败坏地说得很快,
大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第二,第一次作业,我的解法比他简单。第二次作业,他的解法有三个错误,
全部被我纠正过来了,他给我满分还++,写了个E给我问能不能把我的作业发
下去做标准答案。

  第三,期中考试,我全班最高分,要知道,班上有几个金融博士在跟我们同
时选课,还有几个CFA。我是一个没有任何金融背景的人,而且,我正在半工
全读,做的工作是专利管理,跟金融毫无关系。

  琼教授的作业出名地难做,没上他的课时,有美国同学抱怨,千万不要选他
的课,他的作业几乎不可能做。梅教授就好混了,考题年年都是一样的,连数字
都不改。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美国人的数学底子,看到数据就昏过去了。可是,
我这次确实是轻敌了,别看我作业满分,那可是花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

  我开始跟保尔抱怨琼教授,:“保尔,你知道吗,你那个师弟很恶毒,这次
作业花了我三十六个小时才做完,我是按小时拿工资的,一次作业我损失七百二
十块钱。”

  保尔大笑,保尔跟琼教授关系极好,可能茶余饭后传了话。

  琼教授下了课跟我说:“阿力,有什么不懂的不要硬做,到我办公室来我教
你。”

  我大喜,有这等好事,这不是教授帮忙做作业吗?肯定满分了。

  正好卡在一道题上,估计一辈子也做不出来。我不客气,就跟琼教授去了他
的办公室。

  我坐在琼教授对面,他看上去那么帅,我开始心猿意马,琼教授循循善诱,
他问我几个简单的统计问题,我一个也答不出来。

  我说:“统计我也是全班第一。”

  他说:“天了,全班第一就这水平,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他一笔一划帮我做了作业,省下我二十小时,我可以多赚四百块钱。这天他
跟我谈了很多,主要是劝我申请金融博士,他会极力推荐。

  他摸了一下戒指:“我去年六月结婚了,你呢?你也结婚了吧?”

  我说:“我有两个女儿,她们上小学了。”

  他说:“你真勇敢。”

  下学期琼教授没有开课,如果开课我还会选的,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学期。

  可是,我们的EMAIL没有断过,E的内容极其暧昧。

  三月份,我修满了65个学分,提前一学期毕业了,继续在复印机厂打工。

  我负责全班的毕业纪念册设计,死期将至,春假时,我的组员们结伴游美国,
我留守在学校,白天上班八小时,晚上在学校加班七小时,没日没夜地赶毕业纪
念册。

  我忘了我是有病的,我这个病是家族遗传,我爷爷四十六岁死于此病。

  开学了,琼教授开一门FixIncome,这是他最后一次在我们学校教课,他在加
州找到了工作。因为他的太太在加州。

  坊间传说,琼教授的太太学建筑的,非常漂亮。

  琼教授的这次FixIncome爆满,不得不临时加一个班,坊间已经把阿力和琼教
授的暧昧关系传了十几个版本,据说这些人不是来上课的,而是来看外遇的。上
课前各路豪杰四处打听,阿力有没有选?上白天还是晚上?有知情人放话出来:
阿力白天要上班的,当然是上晚上了,不过,阿力选不选,没有人知道,因为阿
力已经提前毕业了。保尔在金融机构课上拼命给他师弟做广告:你们要去投资银
行的话,去选FixIncome,因为他就要走了,以后想选也选不到了。

  大家都说:选吧,选吧,考不及格也选了。我的老组员,在我还没有决定选
不选课的情况下,把我定下来,要和我一组。

  坊间又放出话来,说阿力的作业是教授亲自做的,所以每次都是满分,作业
占30%,大家快去拉阿力入伙。一时间,我的邮箱爆掉,都是来问我选不选课,
能不能跟他一组。

  我说,选不选课还没定,可组里的人早就满了,对不起。

  晚上的课很快满了,学校向全体学生发了个E,FixIncome只能选白天。

  我已经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但我答应了项教授做TA,答应了琼教授选他
的FixIncome.

  我白天上班,晚上去选琼教授的课,同时给项教授改作业。

  我一直没注册,学校在我毕业后送我两堂免费课。

  琼教授下了课来问我:“阿力,我没有看到你的名字,你怎么没有注册?”

  我不敢告诉他我可能发病了,支支吾吾地说:“工作好忙。”

  琼教授说:“我很希望你选课,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上课,教你这样的学生
是教学的唯一乐趣。”

  我感动得要哭,不顾死活,当天就注了册。

  我同时还在准备我的CFA一级考试。把自己压过极限。

  刚开学没多久,我的状况激剧而下,我去看家庭医生,医生开了虎狼之药,
吃得我死去活来。

  四个星期后就是期中考试,我几乎不能去,我写了信给校长和琼教授,想退
课,这封信最终没有寄出。

  虎狼之药吃到我视力模糊,我昏昏沉沉地去考试。

  过了一星期,上琼教授的课,他一进门看到我,就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
黎小姐,你好啊!”

  我想,完了,一定考不及格。

  果然期中不及格,不过居然不是全班最低分,我很惊讶,还有十几个人给我
垫底。

  我一言不发,咬着牙去上琼教授的课。期间因为白天的人跑了很多来晚上上
课,有人不得不站着上课,学校给他换了一间大教室,我不喜欢,下了课小声跟
他说,这间教室不舒服,能不能换回去?

  换教室是学校统一安排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学校交涉的,过了两天,他给
全班发了个E,说,请白天的学生回到白天上课,新教室不好,换回旧教室上课。

  期末考试后,琼教授要搬去加州,给全班发E,说他有多余的纸盒,有人要
就去他家拿。

  正值毕业搬家之季,他的纸盒很多人要。

  我说:琼,我要纸盒。

  他说:阿力,你不是要在这儿树万年桩吗?

  我说:这地方我不想呆了,我也要走。

  他说:现在来我家拿吧,我帮你留着。

  我说:现在快半夜十一点了,不会太晚?

  他说:不晚,我等你。

  我正要去,在教室里碰到姐夫,姐夫也发了E要纸盒,琼教授回E说:不能
保证给你,先来先拿,拿光为止。

  我在是一个人去拿还是跟姐夫一起去拿这个问题上,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
我约了姐夫一同去琼教授家。

  我们坐在琼教授的客厅里聊天,姐夫说:阿力三月份就毕业了。

  琼教授说:“你毕业了,跑到我班上来干什么?”

  我说:“来尝尝不及格的味道。”

  他说:“期末考得还不错,全班第八名,但是你期中不及格,只能给你A-”

  姐夫连忙问:“我呢?我考得怎样?”

  琼教授说:“人太多了,没记住你的,不会太差吧。”

  我问:“毕业典礼你来吗?”

  他说:“当然要去,你的毕业典礼我怎么能不去?”

  毕业典礼上,琼教授穿着窝顿的博士袍,吃着早餐晃进来,在门口见到我。

  他说:阿力,恭喜你毕业。要不要出去,我请你吃早餐。

  我说:琼,不了,典礼就要开始了,你是坐在台上的,迟到了太显眼,不好。

  我拿着相机:琼,可不可以跟你拍张合影?

  这张合影,没有对焦,洗出来两个人影,模模糊糊。

  琼教授去了加州,他太太身边,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我继续吃药,换了十几种药,全部副作用,我几乎绝望。本来可能还没那么
严重,给这些药毒一下,每况愈下。

  病来如山倒。我终于象我爷爷临死时那样,给我叔叔发了封信:我这次过不
去了,因为无药可救,可是,我放不下,我有两个女儿。

  叔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放开点,说不定能好。

  小W来我家,看到一片狼籍,小W说:“阿力,你这两个女儿你怕是照顾不
了了。”

  我开始安排后事,我跟两个女儿谈心:“如果妈妈不在,你们跟爸爸过,可
以吗?”

  阿蜜说:“我会想妈妈的。”,阿昵说:“不可以,那晚上谁陪我睡?”

  孩子们送到她们爸爸那里,我跟先生说:“没有别的心愿,走之前你帮孩子
们找个后妈。”

  先生说:“我找不到。”

  我一边吃药,一边上网谈笑风生,因为除了网,我没有地方好去。

  有一天感觉生命走到尽头,我跟师弟在YAHOO上聊天,把这个消息告诉
了他。

  我把照片一张一张发给他,请他帮我挑一张,到了那一天,会有人通知他,
请他在网上发个贴。

  师弟每张都挑毛病,这张眼睛小了,那张没有网上的谁谁漂亮了。我就不停
地发,发完了,他仍然没有挑到满意的。这样,师弟那儿有我几乎全部的照片。

  正在生命之烛燃烧之尽,一个男孩子硬生生闯到我的世界里,他信心十足,
说一定有办法不让我死。

  我坚持,我是这个病的专家,我看了大量的资料,即使这次治好了,将来的
发病率也是99%,我死定了。我也不想跟99%做斗争了。

  他说,你从现在起不许看任何资料,你一定死不了。

  这个男孩子叫小周,三十岁还不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问他:“小周,你
结婚了吗?”

  出乎意料,小周说:“我结婚了。”

  我问:“太太呢?”

  他说:“就在身边。”

  我说:“小周,你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来救一个女人,你太太没意见。”

  他说:“是她让我来救你的。”

  我说:“我佩服你太太,我可能做不到。”

  小周说:“让我们忘掉男女,做没有性别的朋友。”

  我说:“这正是我一生的追求呀。”

  小周是个足球运动员,阳光青年,我看到他在世界日报上的照片,笑得一片
灿烂,我喜欢他的样子。他每天都来陪我几小时,巧就巧在,他已写完毕业论文,
工作两个月后才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死神斗。

  第一次谈的话题是我最觉得无趣的足球,我硬着头皮,耐心地听他讲谁赢了,
谁输了。反正我生命已到尽头,听他讲废话去死,和别的死法,没有任何区别。

  渐渐地我发现,小周这个孩子,不仅固执,而且凶,我常常叫他:“老凶呀。”

  凶神恶煞般的周老凶,开始跟死神展开了一场争夺。我的一只手已经伸进鬼
门关里,握住了死神,另一只手在外面,被小周紧紧握着。

  我,显然是更接近死神,我把后事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不起床,躺在
在床上等死。

  小周急了,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如何治得好?于是小周和我有约,他让我把
电脑的喇叭开到最响,每天早上九点,凶巴巴的小周用YahooMessenger来叫我起
床:“起来了!出去跑步去!”

  我说:“小周,我又不是女足的,我的手指都快动不了,怎么跑步?”

  有一天小周叫了我半个小时,我竟昏睡不醒。小周气得要命,:“I服了U,
我要干活去了,我再也不管你了。”

  正在这时,我醒了,我冲向电脑,我说:小周,我正在做梦赴你的约。可是
我赶不上九点钟的约,我急着满街找电脑给你发E,找到一个电脑又没有键盘,
只有PALM输入,我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呢。

  小周万般无奈,说:“算了,算了,你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吧,九点钟的约会
取消。”

  小周帮我换了医疗保险,这回是真正的医疗保险,可以满世界看专家,不用
家庭医生批准。

  有时候生死一线间,就在于你用什么医疗保险。

  我同时看五个专科大夫。我再也不查资料,因为小周在查资料,查到了,他
就一篇一篇地讲给我听。有一天,他兴奋地叫:“阿力,上帝来救你了,有一个
新药,昨天被FDA批准上市了,这个药据说副作用很小,你应该能过副作用这
一关。”

  我说:小周,你是上帝派来救我出去的,我出生以来,一直在地狱的门口徘
徊,里面的人不停地伸出手来拉我进去,有几次,我差点经不起诱惑。

  小周说:阿力,只要我活着,就再也没有鬼可以拉你进去,因为我的力气比
他们大。”

  他除了帮我查资料,找药,就是听我倾述,我把我的一生,一天讲一点,全
部告诉了他。有一天夜里,讲到上次发病住院,那时没有小周,没有先生,也没
有孩子,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面对死亡,我泪流满面。哭完后,
我告诉小周:“这是有名堂的,这叫呕吐法治疗。”

  我有个朋友,在法国当针灸医生,医道应该是相当高明的,我隐隐约约向他
透露了一点病情。他苦于不能亲自来给我扎针。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因为他是医
生。法国的医生跟小周一样,坚信我的病一定可以治愈。我们这一方,又多了一
份力量。

  一个中医,要靠看舌胎,号脉治病的,现在却看不到病人,他无奈,我无助。

  法国中医不肯放弃,他找到他在美国的同学帮我买药。有一天他说:“阿力,
我要看你的舌胎,你能不能用数码相机拍了寄给我?”

  我说怎么可以,好难看。

  他说,我是一个医生,就是看难看的东西的。

  我最终没有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把照片弄到电脑上去。

  我们用YahooMessenger看病。好的医生,不用做任何事,病人会自己好。每
次看完法国的针灸医生,虽然没有扎到针,我却感觉有好转。我缓慢地在恢复。

  他在我发病之后,特意研究了这个病,多收了这个病的病人,昨天他看到《
外遇》的初稿,给我发了个E,他说:阿力,刚看了外遇,才知道你当时经历的
种种艰难,重温当时自己的无奈和你的无助,非常震动。我已经用针灸治愈了三
个跟你一样的病人,你的病是能治好的。看到这个E的时候我正在上班,我的眼
泪禁不住哗哗地流下来,我给他回E:下次再发病,我在那一刻一定把自己放到
飞机上,到巴黎找你扎针。

  两个月后,小周要去外地上班了,临走的最后一天,他不打包,陪我到夜里
两点。我不知道,他第二天是怎么上得飞机。

  这个时候,我先生有了一个外遇。

  他说这女人如何如何漂亮,今年二十八岁,孩子们也喜欢她。他已经请她吃
过两顿饭。

  我赫然清醒,我的孩子,我的老公,就要被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抢走了。他
怎么从来也没请我吃过饭?

  我哭着给小周打电话,小周太太还没搬过去,也在给小周打电话,打了三小
时,都是忙音,小周太太终于发脾气了。

  我跟先生吵,他说,不是你叫我给小孩找个后妈的吗?就这个女孩子很主动,
她愿意当后妈,长得也漂亮。我喜欢她。

  我说,哼,有多漂亮?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说喜欢另一个女人,
你反了天了你!现在可能不用找后妈了,不许再跟她来往。你先别急着找,暂缓。

  外遇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如何缓法?

  手机打到超时五百块时,我决定坐飞机去会外遇。顺便把孩子们接回来。

  外遇一定以为我是个黄脸老太婆,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阳光明媚地去见外
遇。

  我一看,外遇比我矮,比我胖,那里有我漂亮。我找先生拿了外遇的照片,
回家给小W看:“看看,这个人漂亮还是我漂亮?”

  正在这时,外遇犯了个错误,她骗了先生,被先生发现了。

  他感觉很不舒服,我每天跟小周商量对策,左挑拨,右挑拨,把先生抢了回
来。我们重归于好,一家四口又住到一起。

  有时候一个人开车在路上,会想到小周,心里有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说不
清楚,这个男孩子,他救过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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