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從寬」的故事

杭州解放前,筆者在大同日報任職,當時報社有個練習生,名叫宋袓蔭,他是民國卅六年從昌化來的初中畢業生,報社發行科長沈大白的外甥,在報館派送浙西山區各縣訂戶的報紙,每天一早蹬三輪到汽車站把報交給各地長途車帶出,下午到編輯部學習,那時我的另一半兼任副?編輯,把各處的來稿交宋袓蔭校錯別字,宋叫她爲王老師。

杭州易手以後,報社爲浙江日報接管,宋祖蔭繼續留用派報,五○年被送往浙江人民革命大學學習,那屆是一個專門審查「留用人員」的。

「鎮反」以後,我家來了兩位外調人員,指名要我妻回答問題,不料不到一刻鍾,那位外調人員突然轉來問我:「你妻子因爲自己問題沒有交待清楚,所以不敢提供我們要的重要材料,你是她丈夫,又是同事,希望你能坦白交待,談談宋祖蔭的情況!」

「宋袓蔭是送報生,每天下午在我妻編的副刊版裏做校對,似乎沒有什麽政治活動。」
不料此語一出,竟使這位外調人員勃然大怒,說:「他是你老婆介紹入三青團的軍統特務份子。」我告訴他:「宋祖蔭是一個報童,因爲他的舅父是發行科長,所以到副刊版學做校對,那時他的年齡尚不可能入三青團,何況黨團合併以後,連三青團也沒有了,他又如何可能入團?我妻一向在上海租界裏的教會學校教書,勝利時己三十多歲,入三青團早己超齡,所以這個問題不可能發生。」來人又問他是否軍統特務?我答不知道,但報館的董事長是陳立夫,最多也是中統,不可能是軍統,兩位外調人員商量了一回,也就走了,我百思不解宋祖蔭這個孩子那來的這末多「問題」。

三個月後,與宋袓蔭同去革大的另一位練習生錢文正來我處,他己經革大「畢業,」分配到杭州日報工作,談起了此事。

原來他們兩人一同分配在革大五班,並且在一個小組,鎮反運動開始,學校開大會佈置學習,上午宣讀懲治反革命條例,下午分組討論,晚上宋袓蔭被叫到組長處個別談話,一直到十一點鍾才回來,一回來就在床邊小桌上寫材料,直到深夜。

第二天上午再學條例,下午開坦白檢舉大會,宋袓蔭上臺要求坦白,說自己是三青團骨幹,大同日報的三青團幹事,同時檢舉了四個己經去臺灣的同事是三青團份子,並說明他入團是我太太介紹的。當場大會主席立刻對宋祖蔭的坦白行爲進行表揚,並表示對像宋袓蔭這樣願意放下?袱的同學,我們保證寬大處理,那一位同學有問題要交待,歡迎上臺坦白,於是又有幾個人上臺坦白。

不料到小組討論時,有人提出宋袓蔭不老實,祇交待罪名,不交待罪行,要他把在三青團的罪行交待出來,組長也在小組會上又作了鼓勵和保證,說罪行再大,責任也在於反動派,只要宋袓蔭交待,保證寬大處理,晚上組長又叫宋袓蔭到他那裏作了長時間的個別談話。第三天開第二次坦白檢舉大會,宋袓蔭作了補充坦白,他說入三青團以後,社長余烈就介紹他到保安司令部擔任軍統特務,先後去浙江大學毆打進步學生,並參加捕捉已于子三的行動(于是當時中共在浙大的學運領袖,被捕後在獄中自殺),並親手打傷一個女學生,得到十塊大頭(銀元)的獎金。

以後,宋袓蔭又變成了被擠牙膏的典型,問一句,答不出半句,問他打學生的同夥有誰?那一天打的?在校裏什麽地方打的?他?說不清,再問他參加軍統屬於那一處,誰領導,他也全都說不出,於是大家說他有顧慮,而宋袓蔭每天的交代總是前言不對後語,休息時。錢文正問他爲什麽會這樣?宋說:「我根本沒有參加過三青團,也不是特務。因爲組長動員我,叫我想點問題出來交待,?個帶頭作用,什麽在浙大打人都是報上看來的,連軍統特務這個名字也是留用後,在書上知道的,現在追問我,我又如何造得圓?」這樣過了一星期左右,小組會上就不再看見宋袓蔭了,連被枕也搬出去了。

兩個月以後,學校結業,開處理大會,全省各地的學員分爲三部份,一部份大約有一千五百人,是回原單位報到,第二部份大約有七百多人,是送喬司農場勞動改造,第三部份約有三百人,是問題須繼續審查,送毛家埠扣押交待,宋袓蔭就在這三百多人之中。

錢文正是高中畢業,四九年一月方考入報館,一共參加工作三個月,根本談不上有問題,所以回報館等分配,過了一星期,社長叫他去問宋祖蔭的情況,原來宋袓蔭到茅家埠的第三天就割腕自殺了,叫報館通知宋袓蔭的家人去領遺物,通知上說:「宋袓蔭歷史罪惡嚴重,曾殺害我黨同志,又拒不交待同案犯。現己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希望通知其家人前來領遺物。」

錢文正來看我的目的是想知道我的妻子被逮捕沒有。但我的妻子則仍在教書。

尊敬的讀者,請不要問這是否真人真事,如果你有大陸出來的老年朋友,問一下,他會說:「有什麽奇怪。我也可以說出同類的故事給你聽,而且不止一個兩個。」

舊事重提,難免不勝感慨,但是回過頭來,今天大陸像這樣的故事應該很難出現了,希望大陸的民主法治在「三個代表」的政治方向指引下,澈底消滅這類故事!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