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葆国:修锁的老音乐家(《哎哟妈妈》中文译配者的人生传奇)

修锁的老音乐家(《哎哟妈妈》中文译配者的人生传奇)

修锁的老音乐家
   何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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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了几个人:你知道林蔡冰吗?他们茫然地摇头,我再问:你听过《哎哟妈妈》这首歌吗?他们脸上就有了表情,有的人还哼起了这首歌的旋律。于是,我告诉他们,林蔡冰就是这首印尼民歌的中文译者。他们全都哦了一声。我再告诉他们,林蔡冰是一个以修锁谋生的漳州老人,他们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充满了惊奇和诧异。
  
   这也不奇怪,音乐家、修锁匠,这两个身份反差太大了,可是它们却是鬼差神使似地和谐地统一在林蔡冰身上。在文化圈出入时,大家称他林老师,而在修锁时,人们把他叫作老蔡师傅。
  
   三年前,我曾经采访过林蔡冰,写了一篇报告文学,没想到不久前,央视一个制片人在网络上看到这篇旧作,依然非常感动,历尽周折找到了我,说要从北京到漳州来,给林蔡冰好好地拍一部片子。其实,这时候我已经跟林蔡冰失去了联系,因为他家拆迁了,原来的电话变成了空号。不过,我还是通过许多朋友的查寻,终于打听到了他现在的电话。我立即拨通了林蔡冰的“小灵通”,电话里传出一阵躁音,我一下听出了那久违的声音:“我是老蔡啊,你有什么事?”我通报了自己的姓名,他随即想了起来,他说他正在汽车场给人修锁,让我找个时间到他家去坐坐。
  
   第三天,我跟一个朋友一起来到了林蔡冰的新居,他却还没有回来,只有妻子女儿在家。我又拨通了他的电话,他说在外面修锁,不过很快就好了。大概过了七八分钟,林家的铁门锁头响了一下,我们抬头一看,原来是林蔡冰回来了。几年不见,他还是那么削瘦,穿着一件旧西服,把里面的白衬衫领子翻上来,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艺术气质。他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挡住了大半个脸庞,镜片后面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落座之后,林蔡冰向我们介绍了他一些近况,去年冬天大连电视台邀请他去做节目,因为天气太冷,他没有去;今年夏天,湖北电视台专程来到漳州给他拍片子,还邀请他到了武汉现场录制节目。他说得兴高采烈的,像一个老农民在说着丰收的喜讯。但是,他的神情慢慢暗淡下来了,他说今年七十三岁了,手开始发抖了,虽然修锁的时候,颤抖的手抖着抖着,还能把锁抖开,但是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想翻译新歌、想整理旧歌本、想写一些回忆文章,却是迫于生计,东奔西走,无法静下心来。他低缓地说着,平静的语调里却有一种尖锐的意味。我看到他身上沾满了修锁时留下的污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一个翻译了一千多首外国歌曲的老乐人,晚年的生活却还是这般窘困。妻子下岗多年,女儿没有工作,自己七十三岁了,没有退休金,没有任何补助,还依然风里来雨里去,每天踩着一辆破自行车穿梭在漳州的大街小巷。同行的朋友说起她不久前见到了台湾来的词作家庄奴,二千多首歌词的版税让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林蔡冰也拥有了一千多首外国歌曲的中文翻译版权,每年从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转来的版税却只有一千来块。我看到了他收到的一张版税清单,同一首《哎哟妈妈》制成碟片,有的出版社给他169元,有的只给他8元,他无奈地说,更多的是分文不给,写信去讨,人家连理都不理你。
  
   林蔡冰一边说着,一边用VCD播放歌曲,音乐响起,正是他翻译的《哎哟妈妈》,轻松、幽默、风趣:
   河里青蛙从哪里来?
   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
   甜蜜爱情从哪里来?
   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
   哎哟妈妈,你可不要对我生气,
   哎哟妈妈,你可不要对我生气,
   哎哟妈妈,你可不要对我生气!
   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我看到林蔡冰沉浸在音乐里,虽然他的衣服上污迹斑斑,表明他的锁匠身份,但是,在他的脸上焕发着一种艺术的神采。他像孩子一样蜷着单薄的身子,坐在沙发的一角,静静地沐浴在美丽的旋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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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脑海中,有许多东西象征着我们的故乡,象征着那片我们赖于生存的土地,象征着曾和我们融为一体的自然;有许多往事和记忆,象征着我们已消逝的青春岁月,象征着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所有的人们。因此,我们常常会被一首歌或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景色所触动、所感动。在这样的时刻,人类心灵上的一种崇高而平凡的东西被挖掘出来了。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定义的感情,就像故乡的盐一样,是盐,可它是甜的。这就是为什么当真正的苦难逝去的时候,我们完完全全有资格以幸福的心态来品尝苦难的记忆,这就好像那些生意红火、收费昂贵的知青饭店,人们可以在里面“忆甜思苦”一样,而我们却不能把它只看作是一种“矫情”。所以,我们实在用不着去想“生命是什么”这一类的问题,也用不着去划分痛苦与幸福的界限。佛经中有一副很幽默的名联:“试问世上人,有几个知饭是米煮?请看座中佛,不过认得用自心来。”大自然将人放到宇宙中来,人便参与了宇宙的演变和地球上发生的一切。如果我们能够从一切事物中体验出它不平凡的、纯洁的、优美的、和谐的那一部分,那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获胜。其实人类对幸福的骄傲与对痛苦的恐惧都是毫无意义的。为什么许多过去的痛苦,经过岁月的磨洗之后,反而呈现出一种幸福的光泽,是我们切入生命的角度改变了,还是当年的痛苦本身就包含着幸福的成分,只是我们没有发觉呢?那么今天看起来很幸福的事,将来会不会变成一种痛苦呢?我认为,很多时候在我们品尝幸福的同时,痛苦已经进入了我们貌似强大、实则脆弱的身体。这就好像我的一些经商多年的朋友,常抱怨只有时间赚钱而没有时间花钱。林蔡冰是不幸的,到了晚年还要为“五斗米”奔波,也许他永远也不能具备“忆甜思苦”的条件;但同时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能够品尝出故乡的盐是甜的。故乡的盐是甜的,这是一种我们缺少而又必须经历的沧桑感。我想当我们能够尝到盐的甜味时,即使让我们在刀锋上行走,我们也能步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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