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续篇）

师叔是教我武术的老师在体校的同门师弟，也在小学教书。因为两所学校离得不远，所以经常来串门子。他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一张娃娃脸,个头不高，总是自夸英俊无比。一句话，大孩子一个。举个例子好了，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很正常。正常人进了门，关门都会用手，他不！进门以后一般都多走两步，然后旋身以右脚为轴，飞起左脚将门踢上。师傅年过三十已经成家,比较稳重。习惯了师傅的沉稳，我真的很不习惯我这位师叔的轻佻行径。

因为习武很辛苦，所以尽管每学期报名的新人很多，但是坚持下来的人却很少。到了四年级的时候，我已经熬成了队里的很有资格的老队员。每次他来的时候，我这“老人儿”就总被指使来指使去的。一般我是能躲就躲，可是他却总找我茬儿，这让我很不痛快。

我们这种普通学校一般是不可能参加武术比赛的。但是我五年级的那年，市里开始鼓励在小学里推行基本武术普及。所以，那年区里面就举办了个武术比赛，让普通学校的学生可以和武校的学生同台竞技。师傅就替我们报名参赛了。为了那个不是很正式的比赛，师傅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就连校长都很重视。最后挑出来去送死的是两男一女，那“一女”就是我。每天练习的时候觉得很有压力。因为我们不是正规的武术学校，一般是没有器械训练的。为了比赛，师傅花了两个月给我们三个集训。其他队友，一开始还很羡慕我们。到后来看到我们训练的惨状，除了叹息，每次一看到我们那三张黑脸就躲得远远的。

师傅给我报的项目是长拳和剑术。而其他的两位师弟除了长拳以外，一个是长枪，一个是刀。我很开心，因为觉得女子用剑英姿勃发，很是帅气。本来已经定了，结果就是师叔一句话，我手中还没捂热的剑就被换成了一把钢刀。啊?您问那是什么刀？就是一般的武术刀。原谅我不是正规武术学校出来的，能分得出刀剑有啥不同已经算不错了，嘿嘿……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喜欢刀。人说“刀是猛虎,剑如飞凤,枪似游龙,棍是疯魔。”那猛若虎的刀，我拿在手里总觉得不得劲儿。后来练起来，只觉得那刀的招数总是围着脖子转。一般练习的时候，刀是不开轫的，但是比赛的刀可是开刃的啊！就我这么只菜鸟，一不小心抹了脖子也是可能的。师傅说：刀的要诀是缠头裹脑、翻转劈扫，撩挂云刺、托架抹挑。我听得是云里雾里，比赛的套路是记住了，就是找不到感觉，很是烦恼。每次练习都很羡慕我那用剑的师弟，总被他们提醒记得擦口水。反正，我和师叔的梁子就结下了。因为积怨以久，后来一向脾气不太好的我正式和师叔起了冲突。

秋天的下午，秋老虎厉害无比。队友们都躲到围墙下的荫凉去练习了。我一个人在学校操场的角落练着参赛的拳法套路。热得很，天一热我的脾气就不容易压制，所以还是离人群远一点为妙。

那天师叔又来串门子。师傅正在指导两位师弟的动作，就把我交给那对头人了。我正练着，因为“乌龙盘打”总和下一招结合不好，正烦着。这时就觉得脖子被一股水柱击中。因为夏天里，孩子都是喜欢玩水枪的，所以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师弟在闹我。回身一看，不禁无语问苍天。只见我那师叔右手拿着把水枪，左手拎着一把钢刀，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个那个，小徒弟儿啊！你师傅把你交给我了。过来，把这刀演给你师叔我看看。”


说完就径直把明晃晃的刀丢了过来，害得我接得狼狈。就烦他每次都叫我小徒弟儿！当自己是“小李飞刀”啊！不过，“天地君亲师”他也算勉强沾点边儿，我忍了。不得以，我一脸沉重地将刀往怀中一抱，从起式演练起来。

……收式……我看着他，虽然很不爽他，但是他毕竟是师长，总有点紧张他的评语。


“嗯……”只见师叔盯着地面，也不看我，“再来一遍。”


哎，知道了。我这次比上次更加认真。


“嗯……再来一遍。”

“好。”

“……从来一遍。”

“是。”

“重来一遍。”

“哦。”

“多一遍！”

“……嗯。”

“再来！”

“……”


连着七遍演练下来，右手的刀已经拿得不甚稳，后背的衣衫已经让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泌出肆虐涨红的脸。不觉弯下身，左手撑着膝盖气喘连连，低头只见从脸上滑落的汗珠一颗颗直堕地面，没入土中。真羡慕会骂脏话的人！整人也不是这个整法！


“哎呀，体力可真差！”我猛地抬头，见师叔一脸笑意我就气不从一处来！


“来来来，小徒弟儿，师叔我陪你练！”


陪我练？


这时我才看清他右手里多了一把扫帚。啥？!这是要做什么？对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吧？！你很闲，然后我就是那倒霉孩子对吧！!


“……练习规则：1.输了不许哭；2.被打不许哭；3.没赢也不许哭。总之就是不许哭！”师叔煞有其事的念着。


废话真多！银牙暗咬，就觉得热气直往头上撞！输？我这病猫发起威来也不是好惹的！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默念“习武之人，重强身健体，重修行德行，不可意气用事。”凝神静气，背了一遍“缠头裹脑翻转劈扫撩挂云刺托架抹挑”的口诀，习惯性地将刀柄在手心中翻转。这次我可不是意气用事。今日不砍他，我对不起自己。


“来！”师叔手持笤帚在我面前站定。


我一言不发，紧盯对手的眼睛，缓缓呼出一直屏住的那口气……猛地提气，举刀就劈！师叔微微后退，用巧劲儿架开。


“力道不错！再来！”


不用你赞！没砍到？再来！刀一横往他胸前抹去！师叔依旧用巧力一托。刀锋顺势逆转向上，就朝他撩去！还是没打到？！我眉头一皱，小孩子输不得的脾气又上来了。开始还能记得什么是“翻转劈扫，撩挂云刺，托架抹挑”，后来见力道一一被化解了去，也顾不得这许多。总之攻势被拨得七零八落，人也因为重心不稳踉踉跄跄。不服输的个性让我血液沸腾，力道也逐渐加重。用力一劈！被他闪过了！力道没来得及撤回，人往前栽去，好不容易才狼狈地稳住身形。刚才一遍遍的演练再加上这一阵的劈砍，我顿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抬左臂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吞咽了一口口水，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


“天眉，加油啊！”


耳边传来队友们的助阵声。喘着气，左手握稳有些颤抖的右手，我侧目看去。见队友们站在不远的阴凉处神情激动的为我呐喊助威。师傅也在？！我就是一愣。


“喂！”


师叔这一“喂”让我回过神，才回过头就见他一笤帚扫了过来！我本能的用刀一挡。唔，力道好大，扫得我顿时后退几步，灰头土脸。


“醒过来没有？继续啊！”


见师叔一派轻松，反观自己的狼狈，我觉得很丢人。总之，这阵输不得！咬紧牙根，拼了！连用刀撩云抹劈扫！突然觉得这刀开始顺手了，所以就连腿上的动作也加了上去。横刀猛地一扫，由着重心偏移，借势扭身，右腿用力迅速横扫！


“喝！”见师叔猛地后退躲避，我嘴角上扬，有一丝得意。


“好样的！加油！加油啊！”队友们见状为我山呼助威！


“嘿嘿！不错不错！再来！”师叔好像玩上了瘾，满脸笑容绽开。


再来就再来！我看你就不顺眼，笑什么笑！我砍！……



套句说书的话：只见二人又战在一处！


……半个小时以后，胜负揭晓！


当时我体力已经透支了，两只手都握不稳刀柄，脚下无根。只觉得体内团团热气涌至头顶，烘得人视线不清，意识也有点恍惚。双手持刀用力一刺，见师叔轻松侧身闪过，手起帚落，一笤帚劈在刀背上，手中一轻，刀落地了！人……咳……人也落地了。当时重心实在不稳，整个人扑倒在地，猛喘着气……


……输……输了……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突地想起师叔的“约法三章”，我猛地用右手遮住双眼。随即左手撑地坐起身，双腿蜷起，倔强地将头埋入膝间。


……感到身边的人多了起来，是队友们……


……有人在大笑，是师叔……


……头顶上多了轻抚，是……师傅……



……第一次……第一次没有按着死硬的套路……感觉真痛快…


…如果不哭就好了……至少也要酷酷地喊上一句“来年再战”才像话……


……


说来丢脸，我那次是一哭天地为之变色，足足哭了20分钟才止住。独自来到水房，弯下腰，双手撑着水池边缘，微侧着脸，任水柱冲着已经哭花的脸，我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思绪至此，抑制不住的笑意破闸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


唔！！


咳咳咳咳咳……


乐极生悲，水冲进鼻子里了！边咳边笑还真是痛苦呢！不过真的好开心！


习武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习武……是件乐事……


痛快淋漓！真真是痛快淋漓！！



后来……我和师叔的梁子越结越大，曾经用水球互砍，被师傅责备……

后来……在比赛中我发挥得很好，虽然没有得奖，但是从头到尾我的笑容没有断过……

作个“习武之人”，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