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不相知(中)


从来没见过男孩来找Alex,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女孩子。有一回还真的有个男孩来了,后来才发现是他的弟弟。
 
Alex倒的确有些可爱。比如他不知从哪里拖回一辆奇破无比的甲克虫汽车,大夏天里汗流浃背地一通捣鼓,居然起死回生,开起来满街跑了。
 
可没多久,这辆车忽的就不见了,“我把它卖了!”他有点儿惋惜地告诉我,“你看,我留下了它的一个破车门。”以后很长时间那是他房间里一件奇怪的装饰品。
 
一天走过他的门口,门大敞着,地毯上叠罗汉似地摞着三台大电视,他正趴在地上忙着。
我说你要这么多电视干什么,他抬起头,脸上有几道黑印,“修!”

很快电视们被修好了,但没有搬走,现在他有四台电视可看了。他原来的那台一直被高高地挂在墙上,想看就得拼命仰着脑袋。这事儿我始终不太明白,也老是忘了问他。
 
Alex对中餐没什么兴趣,还是喜欢吃麦当劳。不少中国人对一些德国人不爱吃中餐总感到气愤,说他们是傻瓜。可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中国菜也不过是世界大厨房里的一道菜,喜欢它还是讨厌它全在乎胃口和习惯,与品味没有关系。
 
有时我做点儿什么菜,比如猪蹄之类的,Alex总是摇头,“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做个菜你尝尝!”
 
他还真做了,满满一大盘子青菜土豆,还有一大块牛排。我把青菜土豆吃了,牛排悄悄倒掉了,因为是生的,里面一片血红。
 
Alex说直到认识我才明白大家为什么说中国人活着是为了吃,我说你还不知道呢,在中国人中我要算非常不喜欢做饭烧菜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忍不住想笑,“你们德国人吃东西是为了活着,就像给汽车加油一样。”他好像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话,惊奇不已,不赞成,也不反对。

有讨厌的,必然有喜欢的。Greta对中餐就极有兴趣。除了鸡爪和猪蹄之类她实在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外,什么都爱吃。只要我在厨房做饭,她必定守在旁边,等我请她尝尝。
 
后来又搬来一个女孩叫Anna,长得相当漂亮。估计Alex一见就倾倒了,所以那阵子Greta的日子不好过,恹恹地没精打采。

Anna大概并无意成为情敌,尽管Alex讨人喜欢。渐渐地,她们和平共处了。

其实这两个女孩相似之处很多,尤其对于我的饭菜的关注,她们表现出惊人的一致。 每次我的中国朋友们来了,她们总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因为她们知道,我们一定会荤荤素素地大做特炒一番。于是她们每隔五分钟便跑来掀一次锅盖,每次都嚷嚷着,“我们一定要尝尝!”
 
碰上这样的馋猫让人也没什么办法,那时候就知道如果有一个像Alex那样对中国菜毫无兴趣的邻居,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们也实在是缺嘴,天天面包夹一片奶酪,煮一锅土豆或面条也不是经常的事。
 
中国人说,礼尚往来。Greta可从来是只来不往。她动不动就提议,“我们轮流做饭吃吧!”等吃了你这顿,她的就没下文了。

如果因为忙,或者碰巧忘了,她会追在后边说:“你答应过要做菜的!”

可是也有一天,她拿了一盒已经吃了一半的酸奶对我说:“我不喜欢吃这种酸奶,你吃了吧!” 我只好说我从来都不吃这个牌子的酸奶,生为中国人,我不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别人。

然而有一次,她的确让我感动。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必须凌晨起来去打工。推开门,发现门边放着一块涂满油彩的小木板,上面一块蛋糕,一只小小的蜡烛,荧荧的烛光。自制的生日卡上画了一个笑哈哈的红太阳,旁边写着“祝你生日快乐!--Greta”。
 
尽管蛋糕是冷的,但那点微弱的烛光,在清寒的晨风中,给我丝丝暖意。 看见我的书架上满满都是书,Greta也声称爱读莎士比亚。不过我们认识做邻居那么久了,从没见她读过一页书。

Anna和 Greta都是高中毕业,然后都在老人疗养院里做护理工作。对她们来说,读书当然好,但与她们已不相干,因为“那就手里没有钱了,怎么行!”

那时他们很难想象我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埋头学习,不见人,也不说话,“好像你根本不在似的。”Alex总会这样说。
 
我也难体会他们的生活。工作回来,聊天,听音乐,几个大孩子围坐在地毯上一声不出地乖乖地看电视。
 
夏天阳光灿烂的时候,Greta会脱得光光的躺在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从窗内望出去,她白白亮亮的,象一座安详的冰山。
 
Alex会支起炉子来烤肉和香肠吃,还有啤酒,一阵阵听得见他们的笑语。他们会一直待到九,十点钟太阳完全落山,肉吃完了,酒喝光了,静悄悄地回来睡。
 
那时的风中还有归巢的鸟的鸣叫,不甚热烈,仿佛大海归潮时的浪花,慵懒,恍若不累时也有的身心的疲倦。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在楼上偶尔看看他们,他们注意到了便笑着招手,叫我下去。有时下去挑一块肉吃,喝两口啤酒,看他们嬉闹说笑,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只有那个时候,心里泛上一阵阵奇异的安逸的感觉,象在家里。
 
与他们做邻居挺热闹,同时也很简单。他们在眼前转来转去,有时让人心烦,但实际并不讨厌。
 
Alex不在家的时候,Greta总要找借口跟我聊天。她的语速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相当快,我不太有插嘴的余地。 她并不在意我听了没有,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Alex一回来,她就很少理我了,话只跟Alex一个人说了。
 
她的有趣也正在这里。大大方方的厚脸皮,毫无机心的自私,肆无忌惮的坦白,只让人觉得简单,平乏得让人反而不好意思说她什么,那种无聊近乎可爱,傻乎乎的成年人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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