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专用电梯里,护士打量着程禹卷起衣袖的手臂,毫不留情的责备:“病人的体质太弱了!你倒挺结实!你是怎么照顾太太的?!”另一位也附和:“就是,从现在开始可得好好调理,好好补养,不然,可不容易恢复!”显然,她们误会了。程禹不住的点头。他多么希望这不是个误会!
进了病房,程雨哥哥不在。护士举起挂液架:“家属把病人抱到床上,一个人抱头抱腰,注意把病人双臂放在胸前。一个人抬腿!”程禹的心里一阵紧张,说实话,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紧紧地拥抱过她,但那只是梦里而已,实际上,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这样情景下抱她,是程禹始料不及的,但也是他义不容辞的。
程禹小心的把她的双手放在她胸口上,极缓慢的把结实有力的双臂从她的肩和腰下伸过,稍稍用力把她抱起,她的头软弱无力的向后仰去,护士赶忙一手托住:“别让病人的头垂得太低!” 她的哥哥赶回来,和另一位护士一起托住她的双腿。
这是程禹第一次碰触到她的身体。抱着她,抱着她的虚弱和冰冷。屏住呼吸,放她在床上。护士撤走枕头,她黑色的长发铺散在苍白的床头,呛眼的对比。一缕长发贴在她的额前,越发显露憔悴。程禹定在那里,望着她,想到她刚才进手术室之前的眼神,又一阵心酸。护士说她是清醒的,只是无力睁眼说话,刚才在手术室两次抢救,她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程禹下意识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一下,再轻轻把她额前那缕黑发捋到耳后。护士在床栏上套上了个红色塑料圈: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床头墙壁上布满插头,旋钮,程禹知道紧急呼叫的是红色的方形按钮。
“哎!人可是别有病。”程禹妈妈坐在病床上怜惜的看着程雨:“刚才还好好的,一做完手术就变成这样了!”妈妈惦记着儿子:“阿禹呵,你还没吃早餐吧!我刚才让你爸下楼给你打包的面,一直裹着毛巾,还热乎,快吃吧!”
程禹“嗯”了一声,去洗手。
刚走到卫生间的门口,程雨妈妈突然叫起来:“小雨!小雨!你怎么啦!”程禹急步回来,看见程雨的肩膀正在剧烈的震颤,接着全身都跟着抽动起来,程禹在紧急呼叫按钮上,使劲的按了几下。程雨哆嗦抽搐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似乎会突然从床弹起来。程雨哥哥顺势按住她的双手:“应该是麻醉反应!小雨,放松,别紧张!”程禹伸手按住她的双肩,很瘦的一双肩膀,在他的手中强烈的抖!抖碎他的心,他的力气,他的男人的坚强。
医生护士们一窝蜂的涌过来,七手八脚的接插拖来的大大小小仪器。医生把一个蓝色氧气罩按在程雨的鼻子和嘴巴上:“深呼吸,放松!放松!”护士报告:“血压20,50!”……程禹再也无法在看下去,他要垮了!一出病房,他就跌坐在走廊墙根,他觉得自己此时也虚弱得要命。如果可以,让他去受这份罪!如果可以,他宁愿错过这次相遇,也不要目睹程雨在病痛里挣扎!
这一天,他为程雨按了三次紧急呼叫按钮。这是他的生命里有了程雨以来,身心最备受煎熬的一天。每根神经都超极限的紧绷着。每一次医护人员涌进,他就第一个逃出病房。程雨任人摆布的样子,让他一直要虚脱。那一双双带着灭菌手套的手,拉扯摆弄着程雨,也拽扯拧绞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才知道,面对程雨,他有着多么脆弱的一面;他才知道,程雨在他生命里的深度,与岁月一起延伸。
他和父亲说好,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由他来陪床。陪母亲,也陪程雨。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她又能允许他做什么呢?不知道这次能够如此全力以赴的注视她多久? 程禹不奢望还能够再有“遇见”,再有“陪伴”,这一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程雨不可能回来,更不可能走进他的生活。那一次他算是救了程雨一命,但他没有救回的是她的那颗心。
程雨答应他不再做傻事,为了家人也要撑将下去。但没有人再看到她的世界里有晴朗温暖的季节。她走到爱的尽头,拒绝任何峰回路转。几次滂沱大雨程禹想送她回家,她都不要,计程车载她驶进瓢泼的豪雨,程禹一双眼模糊得看不清楚,抹了抹满头满脸的雨水,他才发现忘了为自己撑开伞。
唯一让程禹感到一点欣慰的是她还断断续续的写作。尤其是她冤家路窄的看到袁杰和其他女人搂挎着在大街上招摇而行之后,她的笔就会一个字一个字的撕碎一整个长夜。程禹偶尔会讨到这些草稿,然而他很清楚这几页轻飘飘的纸怎么可能承载得动她的悲恸!
程禹很想为她黑暗冰冷的世界里掌一盏暖灯。可她说袁杰在心里住得太久,太深,太完全。离开袁杰的身边,向前她已寸步难行,她只想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关闭锁紧心上唯一的那扇门,任自己在回忆中漫无边际的漂泊,跌跌撞撞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