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又值岁末。回首２００５年的世界经济与国际金融市场，人们会意外地发现，尽
管受到高油价的冲击，但平稳增长与波澜不惊仍成为全年的主旋律。在这个看似平淡
的主旋律下，中国经济的崛起、美元汇率反弹吸引了全球的目光，主要国家利率正处
于或将要进入上升期也备受关注。就这些国际经济金融的热点，本报特推出一组专家
访谈文章。
主持人：本报记者袁蓉君
特约嘉宾：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陶冬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李向阳
虽然今年国际油价的不断攀升和美国飓风频发曾使人们担心世界经济将遭受较大
打击，但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数据显示，今年前３个季度，美国经济按年
率计算分别增长了３．８％、３．３％和４．３％，日本经济按年率计算分别增长了
５．７％、５％和１％，欧元区经济同比分别增长了１．２％、１．２％和１．６％
。中国经济前３个季度同比增长了９．４％。就今年世界经济发展的特点、问题和风
险，以及明年的展望，本报记者日前与两位专家进行了探讨与对话。
世界经济平稳增长风险加大
主持人：请两位概述一下今年世界经济发展的主要特点。
陶冬：今年世界经济的特点可以说是有惊无险。首先，国际油价出现了大幅波动
，但未对世界经济构成重大影响。其次，利率水平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上升，但并未给
全球消费、房地产带来致命的打击。第三，美元对国际主要货币汇率出现急跌和急涨
，但未对金融市场造成太大的负面冲击。另外，今年世界经济也没有出现年初时很多
人预计的急速下滑现象，下半年开始还出现了反弹，增长源也从美国消费的“一枝独
秀”变成了多个地区“百花齐放”。总的来说，我认为２００５年的世界经济相对平
稳，增长表现良好。
李向阳：全球经济稳定增长与风险不断加大构成了今年世界经济的基本特征。在
石油价格大幅攀升的背景下，尽管全球增长速度比上年度有所放慢，但仍然保持了较
为强劲的增长，主要国际经济组织预测可达４．３％左右。这表明，一方面全球经济
仍处在上升周期之中，另一方面此轮油价上涨和以往相比有很强的特殊性，即经济增
长本身（通过拉动石油需求）就是油价上涨的主要推动力。当然发达国家经济能源效
率的提高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与较为强劲的经济增长相对应，全球经济的风险也在不断加大：全球经济失衡加
剧，国际油价攀升并长时间在高位运行，发达国家的房地产市场泡沫严重等等。
美国高速增长背后存在隐患
主持人：美国经济向来被认为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其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是什
么？目前面临哪些主要问题与风险？明年能否继续实现强劲增长？
陶冬：今年美国经济增长的动力出现了向多元化方向发展的特点。上半年基本上
依靠消费拉动。从下半年开始，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显著复苏，出口明显转强。进入
第四季度以后，飓风过后的重建工作为经济增长带来了新的动力，就业市场相当良好
，工资增长合理。应该说，美国经济在经历了３年的高速增长之后依然能够维持如此
强劲的增长动力是难能可贵的。尽管如此，目前美国经济仍面临两个最大的问题和隐
患。首先是房地产过热。在部分城市，由于资金流动性过剩，导致房地产价格在前一
段时间上升过快，随着利率水平的提高，房地产价格继续上涨缺乏一定的动力。如果
利率进一步提高，可能会对房地产业造成重大冲击。其次，经常项目赤字和财政赤字
急剧扩大，这使美国整体经济的健康发展及其承受外部突发事件冲击的能力大打折扣
。
总的来看，我们预计明年美国经济仍将保持强劲增长，预计明年的增长率在３．
５％至３．８％之间。
李向阳：美国经济是三大经济体中增长最为稳定的。其增长的机制可以简单概括
为这样一个循环：经济增长←消费需求旺盛←房地产市场繁荣所引发的正财富效应←
低利率（长期利率）←外资流入←外国对美国贸易顺差扩大←经济增长。鉴于美国与
世界其他国家之间的商品、资本市场形成了这样一个循环，美国经济的问题主要来自
两个方面：一是美联储为抑制房地产泡沫和油价上涨所可能引发的通胀而提高利率；
二是不断扩大的贸易逆差。只要这两个因素不发生根本性变化，美国经济就能够继续
维持较强的增长。
欧洲复苏不易且动力不足
主持人：与美国的情况形成对比的是，作为世界三大经济体之一的欧洲经济一直
疲弱不堪。不过，今年下半年，欧元区经济开始了来之不易的复苏，欧洲第一大经济
体德国、第二大经济体英国的表现都相当不错。您如何评价今年的欧洲经济？明年能
否持续目前的复苏势头？
陶冬：欧元区经济复苏的主要推动力是欧元疲弱所带来的出口增长，消费的增长
很有限。同时，欧洲本身还面临许多结构性问题，经济的活力明显不足，需要进行经
济转型，企业结构、社会保障体系都亟待改革，如果不能顺利实现经济转型，欧洲就
无法真正摆脱结构性衰落的困境。预计明年欧洲经济增长率将为２％，比过去几年理
想，但复苏动力会相当弱。
李向阳：我补充一点，下半年欧元区失业率降低对消费需求增长也发挥了一定作
用。预计明年欧元区经济表现可能会好于今年上半年，但很难摆脱低速增长的格局。
至于英国经济的走势则要取决于其房地产市场的走势。从今年下半年开始，英国的房
地产价格已经出现回落迹象。
陶冬：另外，欧洲央行１２月１日宣布加息值得关注。以目前欧元区的增长和通
胀来看，加息是否过早存在争议。我个人认为，目前没有必要加息，欧洲央行可能对
通胀过分敏感。不过，它也面临着利率水平正常化的问题，需要为下次调整积累一定
的运作空间。
李向阳：欧洲央行面对稳定与增长目标处于两难境地。维护价格稳定是欧洲央行
的法定目标。面对油价上涨的冲击，它不得不关注可能引发的通胀风险。尽管欧元区
核心消费物价指数一直处在低位，但消费物价指数９月份一度达到２．６％，创造了
过去４年来的最高水平，这迫使央行提高利率。与美联储在过去１８个月连续加息１
３次相比，这是过去５年来欧洲央行首次加息，因此，不能说其不关注增长目标。此
外，在欧元区内部，各国的增长速度差别很大，这也使央行难以为了照顾少数大国的
利益而牺牲区域经济的整体利益。
日本摆脱通缩出现稳定复苏
主持人：今年日本经济开始摆脱多年来的通缩困境，出现了稳定复苏。１２月８
日，日本央行行长福井俊彦在名古屋对商界领袖的演讲中表示，日本经济将进入一个
较长的扩张期，预计今明两年的年增速为２％。果真如此，这对世界经济来说是一大
幸事。日本经济复苏会不会再次出现反复？
李向阳：此次日本经济复苏有两个突出的特征，一是内需成为经济复苏的主要推
动力，这和以前依靠外需拉动有明显区别。二是开始摆脱了困扰多年的泡沫经济后遗
症。不良贷款比例已经从最高时的９％降低到今年的４％；１０月份核心消费物价指
数已经为０，这表明此轮经济复苏具有可持续性。受全球经济增速放慢的影响，２０
０６年日本增长速度可能会低于今年上半年，但这次复苏可能会成为多年来日本经济
的一个转折点。
陶冬：日本出现稳定复苏的背景是金融改革尤其是银行业改革迈出了步伐，为经
济的未来发展打通了经脉，相信今后日本经济的趋势会与过去１５年有明显不同。目
前日本出现就业改善、国内消费增加、出口强劲的良好局面，预计明年的增长率将在
２％左右。但是，日本要恢复到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以前增长速度的可能性不大。因为
制造业中动力最强的企业已经移师海外，同时消费人口明显老化，这两点都是无法改
变的。未来日本经济可能会在１％至２％之间运行。
日本下一步最值得关注的是央行何时退出数量扩张货币政策。这项政策具有全球
意义。全球金融游资泛滥主要是由上一轮美联储大幅降息和日本央行采取数量扩张货
币政策造成的，现在两个因素正在同时消失。日本央行将最快在明年４月份、最慢下
半年转变政策，这将对整个资金的生态环境带来较大影响，由此产生的对金融市场、
楼市的影响目前还看不清楚。
亚洲新兴经济体成为全球增长新动力
主持人：在欧洲与日本经济低迷的情况下，以中国为首的亚洲新兴经济体今年保
持了良好的强劲增长势头，成为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生力军。明年这些经济体在世界
经济中的作用是否出现变化？
陶冬：目前日本与欧洲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经济增长钝化、企业活力衰弱
、人口老化。尽管明年欧日的增长势头会有所好转，但要依靠它们来拉动世界经济的
可能性不大，因为其增长的主要动力仍来自于出口。
全球化带来了亚洲新兴经济体和巴西、俄罗斯等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在发展过程
中创造了就业和经济活力，也创造了需求。中国城镇化快速发展，房地产市场欣欣向
荣，消费以百分之十几的速度增长。明年印度也会出现与中国类似的情况：投资增长
开始突破前几年的平台，迈上一个新台阶，消费从大城市向中小城市转移，收入增加
也从ＩＴ行业向其他行业波及。中、印等新兴市场国家给世界经济带来了活力与动力
，尽管目前它们的经济规模小于日本和欧洲，但是，因其增长速度远快于欧日，他们
明年可能给世界带来的增长动力、消费空间要远大于欧日。
世界经济的大格局没有改变：美国的消费、中国的生产。从消费来讲，明年将出
现多元化增长的局面。除美国以外，会出现如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日本与欧洲
这样一些新的支撑。
主持人：但是，目前亚洲经济体传统的以出口为导向的增长模式正面临严峻挑战
，为了保持经济的可持续增长，不少经济体都在致力于将增长模式转变为内需主导。
他们能够实现这种转型吗？为什么？
李向阳：亚洲新兴经济体的高速增长一直得益于出口导向型的发展模式。这种模
式在亚洲金融危机时受到了第一次冲击。危机结束后，东南亚多数国家曾一度致力于
改变这种模式，但收效甚微，后来不得不重新回到出口导向型模式。目前，由于全球
经济失衡的加剧，这种模式再次受到外部的压力。发达国家认为，全球经济失衡的根
本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美国储蓄率过低，二是东亚新兴经济体储蓄率过高。东亚
新兴经济体要降低储蓄率，缩小储蓄－投资（正）缺口就意味着改变现有的出口导向
型发展模式。而东亚新兴经济体的储蓄过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投资率不足造成的。进
而，投资率不足又和金融危机遗留的一系列结构性问题联系在一起。短期内，这种模
式转变很难实现。因此，东亚新兴经济体未来发展将面临很大的矛盾。
全球经济是否失衡存在争议
主持人：说到全球经济失衡，这是今年经济学家谈论得最多的一个话题。一般而
言，全球经济失衡主要表现为各国经济增长的失衡、全球金融失衡和贸易失衡。为什
么世界经济在越来越严重的失衡状态下仍保持了强劲增长？
陶冬：美国贸易逆差巨大、中国贸易顺差巨大不是经济失衡，这是全球化环境下
的正常现象。全球化就意味着生产的全球分工，美国不再生产制造业产品，必须要从
国外购买，但在服务业，尤其是投资银行、ＩＴ软件、电影作品等方面美国却很有竞
争力。所以，在全球化背景下，光是实物贸易已经不再是一个很好的指标，必须是实
物贸易加上服务贸易。中国与美国之间的贸易不平衡，和纽约与明尼苏达之间的贸易
不平衡没有什么两样，是全球化的必然趋势。在全球化下，贸易收支概念在经济学上
应该被剔除。因为都是在一个经济体中，我们不会关注河南与广东之间或纽约与明尼
苏达的贸易，也不会关注广东的资金流到北京，或纽约的资金流到明尼苏达。不能再
用１９世纪大卫李加图式以国家为本位的经济学概念来探讨２１世纪的问题。
在谈到经济失衡问题时必须明确两个问题。第一，贸易不平衡加剧是经济分工带
来的，但贸易之间出现差距并不意味着经济失衡。中国是全球加工厂，生产出来的东
西肯定要销往世界各地，在制造业上肯定是有顺差的。但是，中国也要在全球购买服
务、购买债券等等。只要资金最后平衡了就不存在经济失衡的问题。第二，美国经济
存在失衡问题，因为它寅吃卯粮，今天花明天的钱，储蓄率接近零，这是一种病态。
明年世界经济将继续高速增长
主持人：世界经济面临哪些主要风险和问题？将如何影响明年的经济增长？怎样
才能更好地规避风险？
陶冬：２００５年世界经济增长率预计将达到４．４％，２００６年经济将进一
步好转，达到４．６％至４．７％。主要原因是美国经济将基本维持２００５年的增
长水平，而其他国家几乎都有加速的趋势，经济向多点化发展。最大的风险首先是利
率。因为美国最容易做的利率正常化的工作已经做了，下面的加息可能要伤筋动骨，
市场对此的承受力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其次是油价。最近油价有所下滑，但是明年
未必会比今年的平均水平低多少，估计为每桶６２．５美元。第三是禽流感。禽流感
何时爆发、以什么形式爆发、对经济产生什么影响还是未知数。有的研究机构对禽流
感的经济影响曾做出一些预测，我认为不可信。这种预测必须建立在了解禽流感人传
人机制和传播速度的基础之上，否则预测禽流感会对经济造成几个百分点的损失不是
很严谨。
李向阳：除高油价以外，明年世界经济面临的风险主要来自于以下两个方面。一
是全球经济失衡加剧，国际社会对失衡调整的方式还远未达成共识。不论采取何种方
式调整都将对全球经济带来重大冲击。二是发达国家房地产市场的泡沫风险。目前全
球，尤其是发达国家的房地产市场正在经历历史上范围最广、涨幅最大、持续时间最
长的繁荣。按照英国《经济学家》杂志的估算，过去５年间发达国家居民房产价值增
值了３０万亿美元，相当于发达国家一年ＧＤＰ的总和。到今年下半年，除了美国等
少数国家之外，多数国家的房产价格已经出现了回落的态势。如果这些因素不发生根
本性的变化，预计明年全球经济仍能维持一个较高的增长速度，但增长率会略低于今
年，在４．０％至４．３％之间
来源：金时网·金融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