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作者:惠兰
三、美国生活
一转眼,金花来美国已经三个月。
从刚刚到达圣路易斯的那天起,她就明白自己上当了。金成日把她从机场接回了一个租用的公寓,而并不是事先所说的“房子”。她没有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不是在中国。很快,她又知道了金成日既没有存款也没有自己开的饭馆,而只是一个靠近OLIVE路一家中餐馆的打工厨师。
在这三个月里,金花想得最多的人是赵刚。她从前和赵刚谈恋爱的事,家里人一无所知。她是到了美国之后,才写信告诉赵刚她已结婚。赵刚对她的决定极为愤怒。接到信的当晚,就跑到金花娘家说了些极为难听的话,还大骂了金花父母一顿。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离开了延吉。去了那里,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
“那个疯子,说他自己看人看走了眼,还骂你是个只爱钱的践人。幸亏当时金蕙不在家。”亲戚在电话里跟金花说,“我看他才犯践。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来纠缠。”
金花没有对亲戚解释她当时和赵刚的事。她觉得,现在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管他那么多呢,眼下连自己都顾不上,还去想什么赵刚李刚。他妈的,我跑了他活该,谁让他没有钱呢。金花在心里愤愤地骂赵刚。骂完,又感到十分失望。赵刚没钱,可这个又矮又丑的老头子就有钱吗?嫁给金成日,被这个老杂种骗了,才是白白地坏了名声。
结婚的当晚,金成日刚上一床,就动手去扯金花的裤子。金花吓得大叫救命,金成日却笑嘻嘻地让她别乱叫。说你结完婚,就是我的老婆了。我要上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金花吓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但一听到“我要上你”四个字时,身上条件反射似的有了力气。黒暗中,她抓紧金成日的一只手,拼了命地一口咬下去。金成日大叫着,滚下床去。
“你敢再来,老子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金花对着地上的金成日恶狠狠地说。
这之后,别说金成日不敢再有类似的举动,就连金花的床,他也是不敢再上了。
第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金成日带着金花去西郊的一个韩国人基督教堂。
听方怡说,信教的人个个都很心善,觉悟要比共产党员高得多。金花不信,心想不可能个个都好。再怎么好的地方,坏人总是有几个的。方怡告诉金花,不能把人想得这么坏。把人想坏了,自己的心境也就坏了。
金花觉得方怡幼稚,不像她自己,从前帮亲戚在餐馆干过,多少懂得些人际。金花从前没有见过教堂,但想象得出人多的地方必然嘴杂。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更是是非之地。
金花去教堂的时候,充满戒心。金成日每给她介绍一个人,她便假笑一下,客套一番。大家对她的到来热情欢迎,告诉她这些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过了大半天,她才放松下来,感到教堂的人果然不一样。这里人的个个衣着讲究,行为绅士,脸上笑眯眯的。在金花眼里,这才真正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是共产主义。金花暗想:怎么会是这样呢?从前在国内的时候,大家可都说美国是资本主义,人与人之间毫无亲情可言,都是赤祼祼的金钱关系。
第二个星期天早上,金花又让金成日带她去教堂。她不懂教,也不想真去信教,但对教堂的感觉很好。正如方怡所说,教堂里的人的确个个都好。自己太寂寞,即便是不信,平时有一个地方说说话也是好的。何况教堂又是这样一个高尚、愉快的地方。教堂给金花带来了好心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当她上完厕所走回餐厅,感到说不出的高兴,禁不住哼起《心太软》的歌。远远地,她看到教友们围着金成日争先恐后地说着什么,十分热闹。她哼着歌,心情十二分地好。当她走得再近些,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咳嗽了一声,大家便不再说话了。金花不知那几个女人在对金成日说什么,但凭她们的表情和自己的经验,金花断定那些人一定是在议论自己。本来,金花对教会充满了好感,但眼前的发现,把她的好心情和歌声,瞬间就从空气里一点儿不剩地抓了回去。
从教堂回家后,金花一反常态,对金成日很是友好。金成日高兴得不得了。他没想到,只去了两次教堂,金花的变化就这么大。心想:说不定她一高兴,晚上就会让我上了。想完,他立即在心里大骂自己说话太粗。他从前在韩国,可也是有过女朋友的。那时他们说那事是“做爱”。后来到了美国,跟着墨西哥那帮打杂和厨师混久了,说的话也就粗糙起来。金成日平日少言寡语,只知不停干活,但这天回家,却找金花说过不停。说话时,还尽拣些文雅的词儿。金花耐着性子,听他一个一个地讲他的教友,一段一段地讲圣经故事。金花听了老半天,可金成日就是没有讲当时那些人都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一节。
晚上睡觉的时候,金花告诉金成日从此不必睡沙发。金成日半信不信,上了床,却不敢靠近金花。金花告诉他不要害怕,她已想好,成了家,就凑合着过。金成日从前骗她的事,她也不想再去计较,但有一点,夫妻间从此一定要说实话。金成日为金花的变化兴奋不已,满口答应。
“告诉我,中午吃饭时,那些人对你说了些什么?”金花平静地问。
“没,没说什么。大家说你长得很漂亮,像个模特儿。”金成日答道。
“我知道你讲义气,不会说。不过她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想试试你对我诚实不诚实。她们在教你怎么对付我,对吧?”金花的声音冷冷的,口气里明显多了些不快。
“我,我,我从来不想撒慌的,也不是有意骗你。当初对你说有钱有房,都是朋友们给的主意。”金成日的声音越来越小,“真的,你这么漂亮,我知道自己是不配的。”
“过去的事我都明白,不想再问。今天中午,她们给你说什么了?”金花问。
没费吹烣之力,金花就知道了教堂那些人当时正是在议论她。她们告诉金成日,中国大陆来的女人不信教,却个个历害。你不对她先来一串下马威,这些女人今后定会骑在男人头上拉屎。特别是这个美女,别看她俏模俏样,说不定内心是个狠毒的蝎子呢。等她将来花光了你的钱,便很有可能跟着老美跑了。她们教金成日,不让金花读书,不给她办绿卡。最好是让金花去做苦工,或是想法让她接连生三五个孩子。
金成日平日有些老实,但绝对不傻。表面上,他一再保证不会听那些人的话,可暗地里,他很是担心年轻漂亮的金花不跟他。在为金花办绿卡时,他倒是不用别人教他,就告诉律师尽量把时间拖得长一些。越长越好。三五年最好。
金花虽和金成日成了夫妻,但却没有一点夫妻感情,眼下的这个男人在床上床下都一样地叫她厌恶。只有在学校学英文的时候,她和同学方怡一起,才感到自己还有一点生存的乐趣。要不是为了姐姐,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但她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也并不因此而恨亲戚。在电话里,她甚至对包括亲戚和姐姐在内的所有亲人朋友都说,自己在美国过得很好,比从前在国内好。
一天,方怡突然告诉金花说,她要离开这所学校去社区大学读ESL。那里学得比免费学校快。金花问自己只有高中学历,不知能不能也到那儿去学。方怡说完全可以。那里专业很多,但我们现在的“专业”却只能是英文。等英文学好了,就可以在本校去申请其他专业或申请其他大学的其他专业。金花不明白为什么方怡来美的时间和她一样,却比她懂得多得多。“人家在国内就是大学生呢,只是从前学的是俄语罢了。况且人家老公又在这里读博士,到底是不一样啊。”金花这样想,很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中国、而且还同是朝鲜族的朋友。
方怡很快到FOREST PARK COLLEGE 去学英文去了。金花也想去,但金成日说什么也不让。他很明确地对金花说,自己最多只能供三个月的英文学习。现在时间到了,该自食其力。方怡到金花家去帮金花说情,金成日客气地告诉方怡,每家有每家的情况,有人有条件可以多读些书,但有的人是应该早点儿干活的。方怡不便干涉别人的家事,只嘱咐金花,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丢了学习。说这是在美国出头的唯一希望。
没多久,金花不仅没去社区大学读书,连那个免费学校,也是去不成了。
由金成日的朋友介绍,金花去了一家洗衣店。那是她在美国第一次打工。说那是打工,倒不如说是在劳改。每天,金花至少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先是要刷净各类脏衣服,然后提着很重的湿衣物挂到很高的架子上。等衣服干了水气,再一件件烫熨平整。一天中的大部份时间,她都是在高湿高温的机房中干着,累得满脸通红,昏头昏脑。而在她既将干完一件事的时候,老板夫妇总是微笑着及时出现在她身边,马上叫她赶紧干另外一件事。金花心想:就是当牛做马,总得歇一下喝口水吧,可这对韩国店主夫妇,怎么连上个厕所、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呢。
晚上下了班回家,金花一坐上沙发,就再也站不起来。金花躺着,一下想起这对虚伪、狠毒的夫妇竟是教堂的人。她当时结婚,这对夫妇没有少帮忙。但金花不明白他们现在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这和星期天上午,她在教堂里见到的两个人,可差别太大了。
在洗衣店干了一个星期,拿到六美元一个小时的工钱之后,金花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管得不得罪金成日的朋友。这之后,她去帮人做家务,打餐馆,看店,或是当保姆。金花能干勤快,但英文不好,雇主都是中国人或韩国人。别人打工都是一个月或是一个星期结一次账,可她宁可少要点儿,也必要老板每天付她工钱。这样,只要老板对她狠,她拿到工钱就走人。
金花挣钱后,常偷偷托方怡给姐姐寄些回去。现在,她虽和金成日经常吵架打架,但当初没有上成学的伤感,却是慢慢地、被每天挣来的小费给化解了。而且,和现在的难姐难妹混得多了,她不仅比刚来时快乐些,身上也开始有了一点儿痞子气。“说得是,当初是为了什么到美国来呢?她妈的,还不是一个字,‘钱’。那个狗娘养的骗了老子,却也天无绝人之路,让老子有了个挣钱的机会。”
她想起当初方怡到她家,想说服金成日让她上学的情境,忍不住笑起来:“想帮我的人方怡,是个傻x;要整我的那些烂嘴婆娘,却都是聪明人。”
不只是学习。现在,金花对许多事情都已不再感兴趣。她的身体和精神,一点不剩,被美元彻底地霸占了。
“英文再好又能咋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真的。” 在电话里,金花不止一次对方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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