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的诞生

《良宵》 作曲:刘天华 演奏:俞丽拿


一个愉快的晚上

记刘天华先生二胡独奏谱《除夜小唱》的产生

时间慢慢地过去,一切事情也慢慢地改变;现在你不久就会看见那飞舞着欢意的春光来代替了风与雪的暗淡的冬天。这样一个时代接着别的一个时代,在他的过渡时期是模糊而不分明的。但是,虽则那时期是模糊而不分明,有些时候靠着以往的经验,靠着看见那重现,重现,老是同样重现的经验,人们就毫无疑义的知道那要来的一定会是什么。比如过年里。这是人在春与冬的过渡期间画出来的一条线,总算知道春天一定是会来的,就这样自己逗着玩儿似的,今天二十八,明天二十九,过年了!过年了!好像开步走一样,那样高兴,那样准确,走到一个新的地方了;在那新年将来未来的时候,真是充满着期待的热情,充满着迎候的欢欣。像这种事情,在我的意见看来,也还有一点趣味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快要来到的像春天那样好朋友的欢呼,觉得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所谓“除夕”,我就是这样认识了他的意义。

在去年除夕那一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刚刚在那里学音乐的ABC同伴,L君和H君和我都聚集在刘天华先生家里过年。平时为了国乐改进社的事情,刘先生老是忙着替各人愁这个事情还没有办,那篇文章还没有做,尤其是对于我罢,那一天最妙的是大家先把正经事情抛开。开始是一种闲放的、温馨的空气做了我们谈话的背景,几盆挺拔有姿的梅花和香椽之类正刚刚在我们来之前送来的,起先还没有占得安稳的地位,我们就把他很合适地放在圈椅的后面,让浮动在空间的暗香,参加在我们的谈话里边。不久就是晚餐,那全个儿是欢笑的晚餐,费的时间很长,大家又喝了不少甜酒。这时候本来已经很不早啦,可是大家都知道除夕的夜是一个怎样的夜,所以并没有散。不但没有散,倒反而觉得兴致更高;说的话也愈多,墙外的鞭爆声,室内明亮如昼的灯光,主人和客人的微醺,使得烘托这一个佳节的氛围也愈加浓厚。谈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换了那更直接的言语了——我的意思是说音乐。

经过了几段随意的演奏,又靠着科学的制造品听了几节名家的名曲,刘先生忽然说:“我好久没有作谱了,我想在今天做一个小小的二胡谱,做今天快乐的纪念。”当然大家都觉得这是最高兴的一件事情。于是刘先生一面拉,一面把他写下来。写了一半的时候,中间有一点停顿,我们几个人先试着练习,等到已经会拉之后,就毫不客气地催着刘先生把他续完。就在这样催逼的仓忙下面,这个曲谱于是完全产生。大家都觉得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愉快的纪念。刘先生所做的二胡独奏谱,都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成的,像这样即席作一类的东西,这次还是第一次,而且这一个谱不像《月夜》、《病中吟》那样在缠绵委婉的地方着力,也不像《空山鸟语》那样模仿自然的声音,虽则有一点纪念的意思——纪念这欢聚的良宵,但也不像别的两个谱子那样寄托深远——那是表示烦闷的《苦闷之讴》与《悲歌》。它只是一个短小精悍带着轻快意味的小曲谱,在演奏那一方面说,也许是在刘先生几个二胡独奏谱中最易学习的一个。

当我们在早晨三点钟踏雪回来的时候,带着那个新的谱。红色的大楼已经在我们背后隐去,那走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景山东街,并没改平时深夜的寂静,但是许多店铺都开着门,点着很亮的灯,使我们觉得这是一个新的地方,从前所没有到过的地方。我们又不自觉地谈到那个谱子,谈到没有决定的那个谱的名字,给一个曲谱起名字是有时很容易,有时很困难的事情,我们觉得在面前的正是后面的那一种,大家都想了几个宽泛或是即景的名字,都觉得不很好,到后来还是不能决定。现在这一个名字《除夜小唱》是过了几天之后,由刘先生比较着别的许多更不惬意的名字决定采用了H君的拟议的。更在这决定了这个谱的名字之后几天,为了在第二期《音乐杂志》上去补塞一点空白,又照例受了几次催逼,于是我写下了这一篇不成样子的东西。

金式斌(《音乐杂志》第一卷第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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