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时候是坐着火车离开的.火车缓缓的启动,直到小跑着追赶火车的父母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由南至北,窗外的风景一点一点的变, 熟悉的感觉一点一点的褪去,陌生一点一点的侵入,心底那因家而有的安全感一点一点的被抽空,直到最后,身里身外都被冰凉的陌生包围. 只有车厢里妈妈早上泡好的茶---小口小口的抿,舍不得吞下去—-异乡一望无际的蓝天草原里这是唯一的熟悉的味道.
离家的人都知道, 最初的几个月,是最难过的. 体会过那种深彻骨髓的失落感的人们据说会变得坚强.铺天盖地的思念让我陷在自欺的梦里不愿苏醒.闭上眼,家门口那棵桃花树干上的断纹都一清二楚的浮现在眼前. 第一个中秋,我和同时离家的ROOMATE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床上,时而嚎啕大哭,时而默默流泪,哭饿了就咬两口面包,吃一口香肠.用过的TISSUE象一只只的白蝴蝶一样在我们的两张床中间飘来飘去.
终于盼到回国的时候.到家的感觉却怪怪的. 就好象突然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不见时朝思暮想,他/她的音容笑貌在人类无边无际的想象力中犹如镜花水月,美不胜收;而一旦见面,落了空的花和月也不过如此.失落之余,发现独立生活过的自己再也没法把父母的家当成家了. 在我那异乡的小宿舍间里,我会精心的打扫布置每一个角落,累了躺在那张只属于我的简易钢丝床上,做着一个十九岁的人对自己未来的梦.梦里有爱情,有功名.梦里的自己不知身处何处,但一定不是在生我养我的家里.我盼望着回到那个我只待了几个月的宿舍里.那是我第一次在家却感觉那不是属于我的家.我生长了十九年的父母的家因为我几个月的独立而不再属于我.学会了飞翔的小鹰是不会再飞回老鹰的洞穴的吧? 生性使然的动物没有我的困惑和失落.
后来,痛苦和思念都渐渐的淡去了.家不再是某个地名,某个建筑;家变成一个概念.家是我那两三个行李箱里面的行头,是冰天雪地里我往回急奔时那盏我为自己留的灯;是闲暇之时,我可以翘着脚,瞪着天花板躺在上面做白日梦的那张床…
再后来,一个人的家变成了两个人的.虽然依旧是三天两头的搬家,但每到一处,我俩都能用最有限的资源让那处成为我们心灵所依的地方.
然而小家之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办公室里听着不知多云的英文笑话,一种飘泊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那天在网上看到一篇爱国的文字,突然间有些愕然. “祖国”两字的感觉熟悉而遥远.
在外十年,每年春节我俩一次不落的看春节联欢晚会.喜庆的大红大绿,欢快的乡间琐喇,倪萍阿姨煽情的对亲爱祖国的深情祝福---我会莫名其妙的酸了鼻子红了眼.血液里有种我以往不曾察觉或刻意压抑的东西在苏醒.苏醒完毕,洗脸刷牙睡觉.一觉醒来,继续为了工作绿卡身份奔波在异乡的海阔天空之间.
我可以不断为自己更正家的概念,可以随时随处为自己营造一个安身的处所,我却无法去更正祖国的概念,去营造另外一个”祖国”.
羡慕那些不用离家不用离开祖国的人,他们的血液和身外的环境是相辅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