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着 书 包 去 上 学
---- 喻 斌
阿丁习惯的捋了捋头发"哎,又掉了几根!" 看着指缝间的掉发,阿丁叹了口气,摇摇头.有几根头发的末梢已经开始变白了.
拿起啤酒罐,阿丁呷了一口,有一点点的苦涩.向来极少喝酒的阿丁今天竟然破了个小例,其实也不算破例--今天是他45岁的生日,也值得庆贺一下.但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啊!妻女还在地球的另一端,阿丁只好对影独酌.
来到加拿大转眼间已经有一年另四个月了,阿丁回想这段时光,就像一段无声的黑白老电影一样,恍恍惚惚的,时而还有些断片,那些是怎么也无法找到的记忆.阿丁刚登陆加拿大,是在多伦多落地的.在那里刚混了三个星期,向来习惯了慢半排的阿丁老是觉得跟不上整个城市的生活步伐.听人说在魁省这边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上学读书就可以养家糊口,于是阿丁就拎着两只箱子来到了蒙特利尔--一个他既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城市!
阿丁夹了一口菜,有些淡,又喝了一口啤酒,"这倒霉的破啤酒真他妈的贵,还要加税!"阿丁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是啊,阿丁的苦恼又向谁诉说呢?今天都45了,明天早上还要背着书包去上学?想起从中学开始直到高中毕业,阿丁的生活就是这样.每个早晨,妈妈给他准备好饭盒,放到书包里,叮嘱他说:"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别和同学打架!"到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机关工作,也是一样,每天带着饭盒去上班,只不过叮嘱他变成了一个比他妈妈年轻许多的女人--他的老婆!这次是"要听领导的话,和同事搞好关系!"
想到老婆,阿丁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已经有快一年半没有见到老婆和15岁的女儿了!想到老婆给他做的饭盒,再看看眼前两个无滋无味也无色的炒菜,阿丁的气叹不出来了.拿起啤酒,大口地吞咽,些许的酒沫从嘴角渗出,落在地上,转眼间随着气泡的破碎而成了几滴淡黄色的液体,就像阿丁破碎的梦一样.
其实,自从阿丁来到蒙特利尔后,就没有停止找工作,简历也不知道发了多少份,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由于不会法语,一些简单的工也无法打,只是偶尔去拔拔葱,搬搬家之类;想去餐馆当WAITER(小费多啊)都无法实现!于是只好留在COFI班里,一年下来,才读到二级."人老了,不中用了!"阿丁又习惯地捋了捋头发,这次却没有在意头发掉了几根.COFI班的同学多半是国人,阿丁是班上年纪最大的,也是学法语最慢的一个.前几天,期中考试,可是阿丁还没有参加考试就收到了成绩单:下个学期还要在二年级从头学!郁闷啊!怎么还没有考试就有了成绩呢???阿丁实在是想不通,回想起老师平日对他不屑一顾的眼神,越想越生气.终于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积攒的勇气,在面试时对老师说:"TU N'ES PAS HUMAIN!"(你不是人!HUMAIN是用英语发音的,他实在是发不出法语的音!)看着老师目瞪口呆的样子,阿丁算是把几个月的恶气都出尽了.这一幕像电影一样不断的在阿丁的脑子里闪来过去,只有在这个时候,阿丁小单眼皮眼角才会出现几丝皱纹--就算是笑的褶皱吧.
想到这里,阿丁的眼角那种皱纹又出现了,大口地喝着啤酒,也不觉得那么苦涩了.看着眼前的剩菜,刚好可以明天带饭盒,想到饭盒,阿丁的胃就发凉!COFI里也没有热饭盒的地方,只有微波炉,而自己的饭盒又是从国内带来的不锈钢饭盒,无法放到微波炉里热.所以每天只有吃凉饭,看到许多的同学去吃汉堡和比萨,阿丁的胃又发凉了.快一年了,看见饭盒,胃就反酸水,做饭和吃饭已经是生活中最头疼的一件事!在国内,虽然不是夜夜苼歌,但也是山珍海味,可是到了蒙特利尔的一年多,阿丁连麦当劳都没去过!
阿丁晃了晃酒罐,已经见底了,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于是打开了第二罐啤酒,也是最后一罐.阿丁又喝了一大口,眼前的灯影有些晃动了.在晃动的灯影中阿丁似乎看见了妻子的期盼和女儿的希望.想当初,阿丁信誓旦旦地要来加拿大干一番事业,然后把妻女接过来享受美好的生活.可现在这种状况,怎么能让她们一起过来呢?难道"美好的生活"就是和他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带着饭盒去上学?去学那种稀里嘩啦魁北瓜的法语???好歹阿丁在国内也是个处级干部,每天到办公室就是喝茶,看报,闲侃,不甚悠哉.也正是这种闲散的生活让阿丁心理发毛--一生就会颓废下去了!于是阿丁就找朋友帮忙,办了个移民,没想到竟然顺利批准了.阿丁打头阵,先来到了加拿大,本想安定下来找到工作后就把妻女接过来,而妻女至今还在翘首以盼!
阿丁又拿起啤酒,那种淡黄色的液体已经失去了任何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淌到阿丁血液的深处.阿丁觉得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可以忘记一切的烦恼,甚至也可以忘记自己.阿丁知道有位朋友,没有什么文化,但踏踏实实地在餐馆打了三年工,如今汽车,洋房皆有,其乐融融.阿丁又习惯的捋了捋头发,却再不介意掉发了."明天就给他打电话!哪怕从后厨房开始干!"阿丁自言自语着,"让倒霉的魁被瓜法语见他妈的鬼去吧!"阿丁站起来,灯影晃的厉害,十分刺目,看到桌角的不锈钢饭盒,阿丁一把抓起来,打开窗户,狠狠地扔到窗外.一片清冷月光随着空气飘进来,半圆的月亮闯进眼帘,夜空中并没有许多闪亮的星星,但阿丁好像看到新生活的希望--起码明天不用吃令胃发凉的饭盒了!
阿丁这夜睡的很踏实,蒙特利尔深秋的夜竟是如此安谧.妻子的期盼和女儿的希望都会在阿丁简单的梦中实现,阿丁的嘴角开始有了难得一见的微笑,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来蒙特利尔......
> 2004年12月3日第136期,第14版 sinoquebe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