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虹,他叫伟达。年少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南方的一个大院里长大,相差五岁,虹最好的同龄女友是伟达的妹妹,小时候伟达总是领着她俩四处闲逛玩耍,是很亲密的发小。后来虹也被录取在他读书的苏州的大学里学广告设计,那时他已经留校作了摄影专业的老师。他们过完寒暑假的时候返校,双方的父母站在火车站台上叮嘱他们要在那一边相互照应。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很多。有一段时间,他带她去同里的水巷写生,把板凳和画架支在坑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阳光从水也稀疏的枝叶间撒下来,落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那是一段纯洁温暖的时光。在某些有日出的清晨,会约好了去某些场景拍摄。有时候他也拍她,金色柔和的阳光,轻盈的身影,干净的微笑。
那年她20岁,他25岁。
他在学校里摄影的水平已经出名,并且同时是几份杂志的签约摄影师,听说在女生中口碑很好。传闻中一个三年级的校舞蹈队的女孩爱上了他,并且开始了频繁的交往。
一个有月的夜晚,因为第二天是萌萌的设计课交作业,他帮她熬夜画图。已经是凌晨了,他们爬过系馆的围墙,走在回宿舍区的路上。她问他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是真的吗。他说是。他沉默了很久,拉着她走到树影的黑暗里,说,可是我一直在等另外一个女孩,她的影子罩在我的心上。他把她的手小心地握在汗湿的掌心。她惊恐和羞涩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别处,说,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可是,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哥哥。
那个夜晚,他们相约永远做兄妹一样的朋友。不久他还是和那个跳舞的女孩分手了。
毕业后他们都分在了广东。伟达先去了深圳,他说沿海是一片自由施展的地带,而他是有一番报负的男人。他在国营单位待了两年。期间他们偶尔通邮件,一直保持联系。后来在萌萌快毕业的最后半年,他写邮件来说他决定放弃建筑师的工作,因为有朋友拉他去作专业摄影师和自由撰稿人。他说建筑这个职业是当前最热门和赚钱的职业,可是真正能建出的的建筑往往不符合他的梦想。因为在现实面前和甲方面前的无能为力,他已经不喜欢设计了。再后来她开始收到他从不同地方发来的附带照片的电子邮件或是明信片,行色匆匆的片言子句,落款是签名、地名、年月日。
系馆后面有一片安静的荷塘。萌萌在那里闲坐的时候把打印出的邮件拿出来细细地看。那些照片从肇庆乡下的瑶寨到西藏的唐古拉山,夹带着陌生而神秘的气息,缓缓流过她的思想。她发现他对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包括中学毕业后选择的大学和专业,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生活历程为她展现一扇扇通往未来的门。因为相象,所以彼此相通。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将来也会去广东。
广州是个混乱拥挤的大都市,灯红酒绿,一片繁华似锦。萌萌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开始经历社会,经历男人。她热爱广州精彩的生活,觉得这里十分适合她的性格。伟达,仍然大部分时间形踪不定,走在地图上某个偏远的地方。一次他们在电话里聊天,电话是他从兰州打来的。她半开玩笑说,知道吗,在感情事上我已经身经百战了。她提起一个新结识的让她痴迷的成功年轻画家和他们经常出入的叫cool的很贵的酒吧。记不清后来又聊了些什么,他在挂了电话后去路边的一个很便宜的小吃店吃拉面,因为放了很多辣酱,眼泪几乎辣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服务员走过来问他要不要茶水,他摆摆手,瞥见自己巨大的背包风尘仆仆躺在桌脚。突然有些难过。仿佛又看到积满落叶的林子里,她跑去把他们未干水彩画钉在树干上风干,她的眼光流转,笑颜如花,乱乱的长发在风中翻飞。他从相机的镜头里凝视着她,然后轻轻启动快门。岁月和记忆停留在纸上变成了照片,然后渐渐变黄,变成黑白。
还有那个有月的夜晚他们之间的约定,那个无法摆脱的承诺。
经过了这些年,他们终於分开了,走了不同的路。而隔得遥远的岂只是空间的距离。
再见面是一年以后在广州的一个校友会上。他们约好在门口碰面。那里站了一大堆人。她先看到了伟达,愣了一下。他古铜色的皮肤和挺拔的身材让他在人群中象来自高原的阳光一样夺目,而他的脸,带着粗糙的风霜。她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我们先进去喝点什么吧。
两杯暖暖的菊花茶,放在他们的面前。
他问她,你还好吗?比从前瘦了。
她说,我现在很不好。我可能要和那个画家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常常吵架,两个人的脾气都不好。她低下头,沉默了几分钟,说,因为他已经爱上别人了。
两个星期以前,是她和那个画家之间最后的一次争吵。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坐在电话机旁边情绪暴躁而绝望地一遍遍播打同一个手机号码,总是不通。可是她知道他就在广州。她发疯一样走出街去,跳上一辆出租车。她想去找那个画家说个清楚,爱上别人也要说个清楚。她跑到他家的门口,听见自己象泼妇一样叫门,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对面的邻居先开了门,隔着铁栏杆生气地让她小声点,整栋楼的人都睡下了。后来门终於开了,画家很不好意思地向邻居道歉,客气地把她让进房间。一个穿着性感的女孩,光着脚,坐在床边。萌萌沉默地看着她,她没有自己美丽,可是妖治和丰满。
他说,现在你相信了,我爱上别人了。
萌萌眯起眼睛笑了,仍然看着那个女孩,说,你会记起这个夜晚。一年以前,我和他在床上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个女孩的叫门声。
她转身抽了那个男人一个耳光,跑下了楼梯,听见门在身后很刺耳地被关上。眼泪在激烈的喘息中不停地流下来。
我是不是很蠢?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找到美丽的爱情。她对伟达说。
那一天伟达是从深圳赶来的。校友会后他陪她回家。路边的菜场外有卖花的地摊,他买了很多白色的姜花送给她。在她住的楼前有一棵紫荆树,他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他最新出的一本敦煌摄影图册。他简洁、断续地解释每一张照片的地点和背后隐藏的故事。记忆里,小的时候他给她讲小人书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注意到他变得粗糙黝黑的手指。它们经过了荒野风沙的打磨,可是依然保持了她所熟悉的修长模样。在几年以前的研究生宿舍的课桌边,这双手曾经在速写本上不厌其繁地勾画同样的草树人物、各种配景。它们教会萌萌在19岁的时候开始在白纸上随心所欲地画画,不停地复制出他的笔下才涌现的表现风格。20岁的时候,她的作品已经与这位师兄的如同出一辙。这双妙笔生花的手,可惜已经放弃了画画和设计。
后来他们又一起去吃饭,萌萌带他去一间附近的酒吧喝酒。她请求伟达留下来陪她过夜。昏黄的灯光里,她的面容清丽而且忧伤,有经过疼痛的蜕变后女人动人的风情和柔弱。他艰难地说,我不可以。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想我会娶她。她的眼泪流下来,没有再坚持。她小声地说,那好吧,就这样吧。
半年以后,萌萌办好了去瑞士的学生签证。她要在苏黎世工大读景观建筑的硕士。东西都收拾好了。临行前的晚上,她跑到办公室。没有开灯。她在幽暗的屏幕前写邮件给伟达。
我决定走了。从前看你的好多照片里,远处的天空总是拥有着奇妙的颜色。我想自己真的应该去那些地方流浪一次。走得远些,心里就明亮一些。只是为我自己,能够去洗脱那些混乱的记忆。伟达,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惜我们认识太早了。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我想在那个有月的夜里,当你在树影的黑暗里下说出关于对我的爱情的时候,会有另外一个结局。可是我们不能选择命运。它给我的是一颗四处寻觅的心。我想这是我的宿命,不止一次地错过,虚掷着时光,被推着向前,不能回头。 这些天里,我一直忙着办理各种繁琐的出国手续。晚上,当我终於可以安静地躺在黑暗里透过老旧的木窗长久地望着夜空的时候,感觉到心在疼痛的领悟中渐渐平息。若干年后,或许我也会象你一样,邂逅一次洁白的爱情,终於找到一个可以停留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