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

我喜欢首饰。 老妈自从发现这一点就很感慨，“本来打算把你当作男儿教养的，看来是没可能了。” 她自己从不戴任何饰物，连老爸给她买的钻戒也放在箱子底，偶尔拿出来在手上比划一下，跟我说：“瞧，好看吧！” 我不甘心，还想为自己的首饰情结寻找一个合理的渊源，“那我的姥姥呢？她也不喜欢首饰？” “我给她买过一个三钱重的金戒指，她戴了一辈子，后来带到棺材里了。” 也许是下意识的，我从小几乎没有受过传统女孩的家政教育。我认识一个女人，那真是样样精通，每每被夸成是家政一百分。 看见她里里外外一把手我就惭愧，自己连五十分都没有，来德国之前，甚至是零分。 临走时父母最担心的，不是学业等等，而是我弄不好得把自己饿死，那会儿我连炒菜先放油都搞不清。 现在好了，我会蛋炒饭，还知道放葱花。来客人的时候，我会做香菇炒土豆，又甜又咸，让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其实我的优点是有洁癖，如果这是优点的话。手脚很勤快，房间一尘不染，象小和尚一休那样爬在地板上擦洗。 别人做饭的时候，我永远打下手(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别的了)，等他们把饭菜做完，我也收拾完了，厨房好象从没使用过。 我就是有一天住在一个山洞里，哪怕只住几天，我也会把它收拾收拾。 这都是我无师自通的本事，不算什么。它的副作用是，我的朋友们在我去看他们之前，大多会说：“先等等啊，我把屋子收拾一下你再来！” 这让我很郁闷。十有八九，等我去了，心里还是嘀咕，“这就算收拾了啊？那要没收拾还不得…….” 我有个上海女朋友，一出门，那叫一个头面光鲜，可她的屋子，那叫一个乱。有一回我去找她，愣是一脚没踏进门去，地上都是东西。 后来他们也不干了，“不管你了，齁累齁累的！”我反倒踏实了。 走题太远，这一扯都到了天津了。还是说我的首饰吧。 我最贵重的一件首饰，是老爸给我的二十分的钻石戒指 。不大，火彩也亮晶晶的，样子是我自己选的独粒头，一万年都不变的设计。我喜欢这种经典的感觉。 老弟跟我瞎逗，“要是碰上了坏蛋，抢你的戒指，怎办呢？” 我还没说话，老爸马上说：“给他！赶紧给他！一个戒指算什么呀，千万别分不清孰重孰轻！”老爸就是好啊！ 老弟也给过我不少首饰，他自己偶尔也戴些沉甸甸的银家伙，配他的刺青满合适的，就是不敢让老人们看见，进家门之前，先在车里都摘干净了。 他送我的东西中，有个金珀的弥勒佛挂件，晶莹剔透，笑哈哈的，小baby的巴掌那么大。我配了一条黑绳，爱不释手。然而我总有点儿怀疑这琥珀的真实性，因为实在是太好了，好得难以置信。 有一年我去布拉格，回程的路上经过Karlsbad，童话般美丽的地方，盛卖琥珀，我不知道是不是盛产。东瞧西看，选中了一个长圆型的琥珀戒指，记得是十三欧元，本来店主要二十的。他似乎很不舍得卖给我，说这颗琥珀至少有三千万年的历史。 我心里说，好，三千万年，你就卖了十三块钱，以为我不懂啊。 后来有人看见了那个弥勒佛，愿意出六千块钱买下来，我死活不肯，六万也不卖。他没了辙，最后跟我说：“你这个东西，我至少可以卖出两万的价去。” 我乐颠颠地和老弟说这事儿，嘿，这个原来值两万那！ 他极其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戴着玩得了，你怎么这么俗气？” 他还给过我一个白水晶的手镯，从香港带回来的，式样很特别，是好几大块长方形的水晶串在一起，沉重冰凉，谁见了都是“哇”的一声，一惊一乍的。 也许是因为它的巨大和通透，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认为它是真正的天然水晶。我觉得有些委屈，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水晶。想起红颜薄命这个词来，你长得不要太好啊，好得人家都不承认了。 国内热炒水晶已经好几年了，价格翻了又翻，还跟五行八卦什么的扯上了关系，讲究什么左进右出，正负能量，海盐消磁，只许看不准摸……等等，等等。 这些我一概不信。我喜欢水晶，就因为它们是水晶，有没有那些好处坏处，我都喜欢。别人送的，自己攒的，也积了一大堆。 今年从北京回德国，过海关的时候，被要求开箱察看。几包汤料被当场没收，因为上面印着鸡蛋，还没个英文说明，我也不能证明那里面其实是没有鸡蛋的。 正没好气，一个警察发现了我的首饰包，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水晶，今年回国的战利品。 他皱起了眉毛，我瞪上了眼。 “这是什么？” “我的水晶。” 他很严肃地翻看，我是严阵以待。 他已经拿走了我的汤料，再要动一动我的水晶，我就跟他拚了。 我的眼睛里至少有一千把小刀子，待会儿飞出去，总会有一把有小李飞刀的份量。 以前我亲眼见过警察没收了一个新娘的陪嫁首饰，好像是土耳其的，听他们说是要好好调查一下。害得那个新娘子痛哭嚎啕。不知怎么，我就是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他看着，又叫了另一个来看。 嘿，还没完了。嘿，那个你们没见过啊，是黑曜石，发光的是彩虹眼，不懂别碰，行不行？ “中国也产水晶？” 靠，我都给气乐了。 “德国也产水晶？” “这个，我不知道。”他还挺诚实。 不知道啊，慢慢琢磨吧。 我有个紫水晶的戒指，原本是一个女朋友去韩国时给我买的一付耳钉，据说是极品的紫水晶，晶莹悠然。可我们谁戴上了都不好看，石头太大了，显得十分突兀。而且，我觉得只有皮肤白皙异常的人，戴紫水晶才好看。 就那么一直放着，有一年回国时，突然灵机一动，找首饰匠把它改成了两个戒指，送还她一个，我留一个，两人都高兴，常常戴着，也想起对方。 德国人有个传统，两个特别要好的人，会买两个相同样式的戒指戴，作为Freundschaftsring.也不限性别。 我的第一个友谊戒指，是个硕大的银玫瑰，枝叶都覆盖了手指，几乎延伸到手面上。好几年前，我和一个女朋友去逛艺术节，从早到晚，整整十二个小时，累得都走不动了，我们才选中了那两朵玫瑰花。 现在她已经回了上海，对我说：“想想看，我可能是中国唯一戴这个戒指的人，另一个就是一万里之外的你。” 出国以后，国内的朋友们常问我觉得自己变了没有。当然有了，除了本性难移的东西外，我对首饰的感觉就不同了。以前喜欢精致小巧的，现在喜欢造型夸张，沉甸甸的有质感的东西。 动物造型的我只有一个，也是个上海女朋友送的纯银大象戒指。她发现我喜欢大象，就从手上脱下来给我。 到现在，我都记得她说：“在九寨沟买的，这么大的一块银子，才三十块钱！”真是可爱。 她最讨厌贵重的首饰，“不如给我钞票！”还是可爱。 那年看了指环王的电影，超爱那个戒指，因为是我最喜欢的造型。素素的一个圈，厚实而沉，最好是没有任何的修饰，无始无终的永恒。 后来也是在艺术节上挑戒指，看见一个纯银的是那个样子，而且没有故意做出来的那些咒语。千喜欢，万喜欢，唯一让我犹豫的是戒圈戴在无名指上稍大了一些，而老板又只此一个。 那天和我一起去逛的是个男人，他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我别买，“太贵了，十五块呀！” 我昏了头，居然就没买。可回到家里，坐卧不定，老想着那个戒指，第二天又一个人跑去看，谢天谢地，还在的，老板说是因为戒圈太小了，看上的人都戴不上，我要的话就拿十块钱好了。 我差点儿没乐疯了，就是十五块我也要啊！ 后来我跟那个男的提这事儿，他还挺高兴，“看，还是得跟我去逛，又省五块钱！” 靠，我这辈子都不会了！看在他是上海人的份上，饶他这一马。 我那个戴玫瑰的女朋友，不喜欢纯金，讨厌那种黄澄澄的感觉。而我不喜欢K金，除非做工天下一流。黄金虽然弄不好就显得俗气，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款式不好，设计程式化，搞得大家一戴上就象暴发户。 然而纯金和纯银，质地好的，做工讲究的，给人一种纯净柔和的感觉，仿佛月光和流水。 她还有一点我很不同意，就是买回来首饰不肯戴，压在箱子底，而且有好多莫名其妙的规矩，穿这个不能戴那个啦，这个等老了再说啦……我顶痛恨这些，老给她上课。 不戴你就别买，那谁谁说了，还省钱呢。买了你就戴着臭美去，不给别人看，给自己看，这些东西是生活中的快乐。穿T恤衫也可以配钻石，只要你搭配合适。 说了多少年，她松动了，最近也戴着她的黑珍珠去上班了。我窃喜。 老妈看我对首饰一往情深，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没奈何，也送了我一个纯金的戒指，而且是她自己设计好样子让首饰匠打的。 两颗镂空缠绕在一起的心，一个抛光，一个磨沙的，非常清新，让人想到心有千千结。我爱你呀，老妈！ 行走四方时，我也喜欢看首饰，每一个地方都带有当地的特点。在巴黎，我在香榭大道上的一家店里，买过一付耳坠。银制的，上面是一颗圆形的白色黄玉，下面是一颗泪珠型的蓝宝石。我几乎掏出了钱包里剩下的所有的钱，幸好是在巴黎的最后一天了。 这付耳坠我戴的次数不算很多，每一次都令我怀想巴黎别致的奢华和灵动的美丽。 还有那些没买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年的圣诞节 ，我在法兰克福，看到一家店里有个18K金的项链，坠子是长方形的，上面有几颗小钻石，排列成大熊星座的样子，底面上铺满天河般的波纹。金灿灿的夏夜，星辰近在眼前。 同一年的圣诞，我和另一个女朋友逛圣诞市场，发现一个大象的银戒指。和我有的那个不同，是一圈小象排成了队，鼻子各自挽着前一个的尾巴，还是MASSIVE的，可爱得要命。那天我肯定是Glühwein 喝多了，神志不清，没有买。什么时候想起来，立马想踢自己几脚。 周末没事时，偶尔逛逛跳蚤市场。有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银手镯，差不多有两寸宽，精细繁复的花纹，拜占庭的感觉。我问他是哪里买的，他一笑，说是他早先送给女朋友的，后来他们结婚了，又离婚了，现在不愿意要这个手镯了。 他出的价实在太高了，我毫无办法。又一转念，兴许他是故意的，出出气心里好受些，还是希望没有人能买走它，买走他们当年的回忆。 美国有个连续剧，两个女人争论什么事，其中一个让另一个以她妈妈的名字发誓，她很痛快就发誓了，然而那一个还不放心，又让她以她的首饰的名义发誓，这回她怎么也不肯了。 我看了大笑，绝对是心领神会。 送朋友们的礼物，我的首选永远是首饰，无论男女。除了我对此别有心得之外，我觉得首饰比较的小，容易收藏，如果他们喜欢或者愿意的话，可以留一辈子。 因为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差得出奇，老爸一度很为此担忧。我安慰他说：“别担心，象我这么笨的，也有地方可去。比如别的都做不了，我还可以做首饰店的售货员，如果人家不在意我不会算账的话。” 说到我的首饰，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因为每一件都有一个故事在里面藏着，我的快乐，忧伤，后悔，感动……人生的一部分最好的回忆。 遗憾也有一点儿，比如我一直没有个合适的首饰盒，能装下那些宝贝，现在我把它们都放在原先盛冰淇淋的盒子里，太委屈了。 说到将来，我希望有个女儿，能接着我的宝贝，听我的故事，再交给她的女儿。 不过，她要是讨厌首饰呢？ 这我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