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上学和帮着做农活中一天天过去。
自从家里的粮食好歹接得上年头季尾，衣服虽然还不整齐也能凑合着度过寒冬酷暑，父亲不时饭桌上说几句笑话，有时和母亲说完什么还半哼半唱一句：这日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呀。
有兴致了，父亲晚上会给大家讲几段戏文，清靠在父亲怀里催促：然后呢，然后呢。父亲深吸一口手里的烟，紧接着往下讲。丽头靠着床柱子，眼睛望着一会儿低头做针线活一会儿抬头望一眼父亲和屋里，听得津津有味的母亲和两个姐姐。间或从祖父的房间里传来很响的一声咳嗽，或者谁在腿上拍一下打蚊子。
中午一家人吃完饭，祖父和父亲谈论晚稻的长势，说上午经过人家田边看到有的水稻叶子里卷着虫子，虽然自己家里的几块田里今天还没有找到。听说寻常的药恐怕治不到，要买新出的特效灵。父亲一边应答着，脸上很清朗。
晒场上有人说话，母亲探出头立即站起来迎出去：是丽的老师啊，这么热的天！快进屋坐坐！
父亲也赶紧迎到门口，快步进屋里找出客人用的香烟又转回身来双手递给老师，陪着在房间里坐下，一边说着话：这么热的时候，真不应该麻烦老师...
丽怯怯地称呼一声，凑到母亲身旁，把母亲倒好的茶捧着送到老师的手上。老师接过去，喝一口，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慢条斯理地说：我来送丽的中学录取通知书。
父亲接过去打开看了，交给丽，一边看着老师的眼睛：真不应该劳烦老师特意走这一趟，这么热的天！传个话来让丽去取了才是，真过意不去！
老师抬头把屋里打量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住得近，知道你家孩子多生活不容易。尽可能让丽读下去吧，这个学生将来有点出息也不一定。
父亲忙接过话：难得老师这么看重，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又说几句客套话，老师站起来，接过父亲再次双手递过来的烟，走出门去。母亲从灶间迎出来：这就走了，我正烧了火，再坐会儿吃碗茶去吧。
老师微笑着摆摆手，望了望送出来的几个人：我还去别家看看... 说着转过邻家的墙角不见了。
父母慢慢转回身往屋里走，一边说：真客气。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走，老师也不好当啊。
大家在屋里重新坐下，父亲笑笑说：没想到老师来说这事。平倒是说两个大妹妹耽误了补不及了，丽和清要让读下去。清还小总有办法，丽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姐犹豫着说：让丽读下去吧，老师和哥哥都那么说了呢。
母亲没有作声，望着父亲。祖父站起身走了出去。丽站在门边轮流看看屋里的人，把眼光定在父亲的脸上。
父亲点着烟，抽了几口，叹一口气：这以后的事谁也定不了。我们家也才这两年有点好转，还多亏了你们的哥哥，又是贷款又是帮着还利息。杏和茶在家里受了累吃了苦...
母亲跟着父亲的每句话点点头，看了看微微晃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的姐姐。父亲歇一会儿，直了直腰接着说：这人的命就是说不好。原先打算让茶读书的，她身子瘦弱怕做不得家里的活，不想给耽误了。丽身子骨长得结实些...
眼前似乎起了一层雾样的东西，丽悄悄走出了屋里的声音。
是歇晌的时候。涧里没有一个人，水哧溜溜哧溜溜从菜叶草屑上面滑过去，叮叮淙淙地流着。一天一天在上面搓洗衣服，几块青石板被磨得很平滑，沿着涧边围成一个方框。
丽梦游似的走过去坐在上面，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很烫，隔着衣服也能感觉那热直接透到心里，清凉的水在脚面上轻轻缓缓地拂过去。两手抱着膝盖，丽的身子缩得很小，影子在右边折叠在一起成一条灰色的带子，窄窄短短的几乎看不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