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远方的母亲,我的眼睛又湿润起来了。
我从小长大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慈父严母家庭。在文革中,母亲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在家中,她总是闷闷不乐的。同时,她对我们几个孩子们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有时候家庭的情绪也受到影响。长大以后我曾经问过母亲,在我们成长过程中,我们所期盼的一些东西,她为什么总是说 "不可以" 呢?母亲的回答是再简单不过了,"我是怕你们被惯坏了!"
当我们变得成熟了,我们试图去理解我们的母亲。在理解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母亲的一生,遭受过很多打击和曲折。当我们了解了母亲以后,我们才开始感受到她对我们的爱是那样的深,一点也不比别人家的少! 母亲的爱是那样的独特,甚至有时候,她的爱使我们感到压抑和沉闷。但是,我们从心底里还是感谢我们的母亲。因为,我们几个所以有今天,离不开她对我们的一贯的教导和督促。
听我们上一代的人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很聪明漂亮。解放前,她在一所教会学校做教师。我们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是来自封建大家庭。祖上有过举人,秀才,各种个样的 官僚和商人。虽然到了我外祖父外祖母这一代,家族已经开始败落了,但毕竟破船还有三千钉,日子过的还是相对殷实和舒坦。那时,来家里为母亲说媒的人有很多。可是一直到母亲二十五岁,她居然一个也没有看中。解放前夕,母亲偷偷考进了中国人民军政大学。可惜那时候,外祖父外祖母的思想很保守,坚决反对母亲出去念书。母亲为了这跟他们抗争得很厉害,最终母亲是失败了,外祖们将母亲锁在房间里面不准出来。母亲当年的理想就这样被扼杀了。(当然,如果母亲去念书了,那很可能就不会有我们这一代了。)
母亲和父亲结合以后,就跟着父亲在全国到处跑。一段时间以后,母亲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成了有行政级别的国家干部。我出生不久,国家遭遇到三年困难时期,为了减轻国家负担,国务院号召干部家属从政府机构里退职。母亲本不属于干部家属的范畴,可是在国务院的一个部委里工作的父母亲响应国家号召,母亲毅然从政府机构里退了出来。许多许多年以后,每当说起这件事情,母亲总是有些忿忿不平的。当时有很多干部家属是属于退职范畴的,可是他们却借口生活困难而不退。而我们家其实生活是有困难的。那时,外祖父外祖母已经失去了经济来源,跟我们家住在一起。母亲的弟妹们都在念书,虽然有人民助学金,但是不时要从我父母那里取一些钱以弥补不足。父亲家里的负担就更重了。父亲出来工作以后,没有象一些干部那样给自己的家人安排工作。父亲家里的亲戚们一个也没有跟出来,所以父亲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农村,弥补各家的不足。尽管有这些困难,母亲还是退了下来。就这样,母亲的仕途被中断了。
几年以后我们全家到了上海,母亲被安排到一所民办小学任校长。那时母亲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这位阿姨家的情形跟我家相似,她本人也是一所小学的校长。记得那时她们俩的关系非常好,两家大人和小孩经常串门互访。记得那时候,阿姨来我们家玩,她可以斜躺在我们家的大床上跟父母亲说话。文革开始以后,母亲和阿姨都受到了冲击。在戴高帽子,游街批斗以后,那些无耻的造反派们就阴谋着要摧毁母亲和阿姨的友谊。于是他们将母亲和阿姨分开关在两个房间里进行逼供审讯。然后又有人在两个房间里"传话",说是某某已经坦白交代你曾经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事情,经过这几个坏蛋们的挑拨离间,母亲和阿姨的防线终于被他们击溃,开始互相揭发对方有或没有的事情。我们这些孩子们不知道当时她们互相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们知道那以后两个人见面是不说话的。文革结束以后,我考上了大学,阿姨曾经在母亲的陪同下来看过我们三个孩子。但这以后,似乎再没有看见过她来。两个人的关系是没法恢复到从前的。那些该死的造反派们,几乎摧毁了母亲对人的信任。
于是,在我们成长的家里,特别是在文革期间,我们是在缝纫机的"咯噔"声中长大的。母亲经常在缝纫机上为我们做新衣服。她很少说话,很少有笑脸,也很少赞同我们提出的各种要求。但是,母亲却一如既往的对我们的功课要求很严。同时也很努力的要我们跟着革命形势走,要我们努力上进,也要求我们在政治上积极向上。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进入老年以后,我庆幸所有这一切的打击和曲折,已经远远的离开母亲了。母亲在我的家住一长段时间后,又回到国内。最近几年,我每年都回去看望母亲。现在的母亲正在安详中度过她的晚年。虽然往事如烟,但我却不想让这些往事就这样过去了,所以就写了出来。
最后,愿母亲能够长寿,再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