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强不太明白事情到底多严重,对他来说,肿瘤都严重。知道严重也没啥办法,治病要靠医院、医生,凡需要患者家属做的事,武强一定不怠慢,别说医疗费用国家管,就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也得尽量保命。武强头脑里的数据一般来自文琳,医生即使不告诉家属实话,他们也瞒不过文琳。所以,文琳要是有信心,事情就错不了,武强有没有底,要看文琳怎么告诉他。晚上,文琳和阿妹练车回来,武强看着文琳,文琳示意他先安排孩子去睡觉,有事到床上再聊。
武强很疼爱文琳,在他的心里,这些年来事事依着文琳,不是他武强没主意,而是文琳喜欢拿主意,只要两口子一心一意,听谁的主意都没关系。用武强的话说,“我家小事听老婆的,大事听我的,只是这些年来没啥大事。”如果当初文琳不决定出国,武强觉得国内也蛮好,只要老婆孩子高兴,武强对啥都没挑拣。文琳和武强对这个家都没有过二心,什么婚外恋的故事对武强来说都是无病呻吟。闭了灯,女人都一样,放着好日子不过,在外面勾三搭四地纯属有病。既然大家都讲那种人的坏话,远离那些是非,日子过得更容易。武强也曾羡慕人当官儿,他在原来的单位里学学焦裕禄、孔繁森,结果工资拿不回家,老婆不答应。出了国人生地不熟的,吃好、喝好、攒攒钱,每几年回一趟国,见见同学,串串亲戚。要是在这儿买个小生意,当个小老板,回国就更能有脸面。武强的头脑简单,认为世界要是没有坏人,也会简单。如今这生老病死的摊在自家人头上,只是很不幸。现在有了病,咱啥好药都用到,尽量保命。即使要死的病,天天把死挂在嘴上也是不吉利。
文琳那晚告诉武强,其实这病欺不欺负人,得看你对疾病抱着啥态度,哭哭咧咧不好病、哼哼唧唧的也不止疼。肿瘤这东西,长得慢的叫良性,长得快的叫癌症。现在医生说中等程度恶性,也就是说,它生长速度适中,让它慢点长就算能变好,不小心让它长快了也就能变坏,预后能咋样,现在还看不清。我们用尽现有的医疗技术,尽量往好了治。保持乐观,天天想着咋往好了活,别总想着死。但是,既然有了病,也要有个思想准备,治好了,咱就拣了一条命;治不好,也别到时候没了辙。文琳就是能说到武强心里去,现在武强心里敞亮多了。大凡武强能做的,他不说赴汤蹈火,也叫竭尽全力。
接下去,文琳告诉武强:“咱俩得研究个方案,要是我这病恶化,得让儿子将来不亏;要是我这病好了,咱这小家要有的赚。你这总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现在有了这病,要是受不了这学习考试的累,也恐怕将来考不下那医生。我看咱现在就应该开始物色生意,要是有合适的先买一个小店面,从小的开始,尽量往大了做,我就是不行那天,你还有个生意,是个老板。将来把儿子送个好大学,我死也闭得上眼。我想这做生意和其它事情一样,也大概开始有些难,不过咱俩一起遇事总会有个商量,找一条出路总该容易些。我想下学期我先休学,一则专心治治病,二则花时间看看哪些生意,咱可能买得起,也做得来。”武强痛恨读书,一直没打算学专业、找工作,对他老板的活法早就垂涎三尺。在中国上过大学的人,并不都有知识分子素质,有些人也是努力学习,为的是通过考试,混张文凭。对这些人来说,教育对他的素质影响得很少,知识不过是写在书里,杂七杂八、充满争议、没有确定的东西,学校教的知识大多在生活里没啥用,学它们是为了考试。武强宁可打工也不想到学校学知识,现在他虽然每天学英语课程,一则是文琳逼他学,二则英语还和别的知识不一样,在这个国家,还就是它有用。今天听文琳这么说,武强简直认为这病在变坏事为好事。在武强的眼里,文琳虽嘴上没说过,但心里从没瞧得起他的老板。文琳要做生意的话,也不会开那种“没啥知识含量”的小店,她相信只有知识能让她将来在一个领域里领先。这文琳活到年近30了,还是心比本事大。她曾说:“市场的竞争要靠实力,在别人都不如你的地方,同行也只能拣拣你漏掉的小钱。”
武强原来曾说过要买个小生意的想法,但这个家文琳这树根不动弹,武强这树梢也白摇晃。文琳坚持把积攒,放到一个好学校附近的房子上,这培养下一代的百年大计,武强可没啥理由能推翻。要买生意当然正中武强的下怀,可是,买生意的钱在哪里呢?文琳说明天她和银行谈谈,看看能不能用房子作抵押,在多贷点儿款,如果不够,再问问叔叔那儿能不能借点儿钱。文琳的叔叔是阿妹的爸爸,武强简直盼着今晚快点过去,明天能马上知道结果。文琳告诉武强,“想向叔叔借钱的事先别和阿妹说,要是叔叔认为我活不了几天了,支持我的钱怕是有借无还。买生意是大事,总要从长计议。还有一个招儿,就是帮阿妹在这儿办个拘留身份,她有了身份每年要省下很多学费,那样我们借钱的事要容易很多。那达丽能通过和有身份的人同居得到身份,阿妹走这条路不更是现成?你我现在有新西兰的拘留权,还持中国护照,趁此时我们可以到大使馆申请办离婚手续,我们现在离婚还能按中国法律,能做到说离就离。要是等我们的新西兰公民身份被批准了,我们失掉了中国公民身份,只能按新西兰法律,那时想离婚得先分居两年,两年后啥形势现在可不好预见。”
武强这回愣住了,“这招儿你咋早没想到?”文琳说,“我们原来好好过日子,婚姻虽然只是两个人中间多一张纸,这纸对我们也算挺有用,有它老公老婆的关系稳固。现在,我还能活多久也不一定了,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拦你。我们关系稳不稳在这个时候,靠的是人心,不靠这张纸。把将来安排好了,我是死是活都放心。”武强说:“我们之间不光是一张纸,我们有共同的孩子和房子。”文琳说:“离了婚的人都对孩子有义务,我活着时,我们两个都是如奔的监护人,我死了,也只剩下你一个监护人。要是阿妹在这儿站住了脚,她最少也该帮你带一带如奔。至于房子,按理我们两人各一半,按情我们两个都先把它给如奔,我死当然要把我的财产留给后代,我能活就更好了……”
武强头脑简单,但心地还是善良。不知当初是谁把人间的情,分成亲情、友情、爱情,当你细看一份情时,却常常哪种情也套不上。文琳和武强近为夫妻,相互合作,共同创业,可他们之间的情份好像不那么好说清。此时武强知道,文琳对活着只是个希望,不是个指望。她这些想法明显有带着安排后事的迹象。他哑了口,半天才说了一句,“要是我能替你有这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