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晚上闭了灯仔细想,不清楚再拧开台灯把文琳给她的日记本拿出来认真看,她想理解为什么文琳会有第二个计划。“如果只有第一个计划,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武强会因为想再婚而提前结束和阿妹的同居文件?明显文琳在计划里第一考虑的是如奔,那么她第二关心的是阿妹吗?她会不会关心武强多于关心阿妹呢?如果阿妹持有了她的财产,没对如奔尽义务,武强有没有把柄告发阿妹?”阿妹想了两个晚上,觉得第一个计划,武强能捉到阿妹把柄。像文琳说的,武强如果不合作,或者阳奉阴违,文琳死后他想不给阿妹身份,武强占主动。第二个计划里,阿妹成了文琳——武强的前妻,如果财产没有纠葛,法律上互不干涉,在孩子的事上又不和武强争,武强就不会知道文琳作为活人的文件还在,那么,要防的是这个国家,如果阿妹是文件上的人,身份就是真的,但是,文琳怎么能确定她的底案天衣无缝?难道她防备武强多于防备一个国家的档案系统?
阿妹自从流产后被爸爸帮了一把,认定有事还是老爸最可靠。文琳一则这些年自立,二则结了婚的女人,多有帮娘家的习惯,不想连累娘家,所以娘家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有多严重。阿妹想出点眉目,打电话给爸爸,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爸爸讲了。也告诉了爸爸她的分析和想法。爸爸说:“阿妹,你长大了不少,爸爸为你高兴。这件事是李家的大事,我们都要出力,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如奔是我们李家的后代,我们管定了。你干得不错,文琳把你扶上马,让爸爸再送你一程。告诉文琳放心,她嫁没嫁人,都是我们李家的长子,这时候别在那儿单枪匹马的。给我两天时间让我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我过两天给你们打电话,我看看能做点啥。”阿妹把爸爸的话告诉了文琳,文琳哭得像个孩子。中国的文化里,女人从小没在娘家生根,即使像文琳这心计不让须眉的女子,此时也没敢指望娘家管她的孩子。如今有叔叔这么几句话,她成了心里有吐不尽委屈的小女人。其实,这本是一个长子的待遇。
过两天,武强不在时,文琳直接跟阿妹的爸爸通电话,关于文琳的病情,全家都知道了,文琳的父母建议她放疗结束后,带上如奔,回家住一段时间。文琳虽然心中感动,这边的事情不安排明白,她是不会回去的。文琳的计划,只有阿妹的爸爸知道,爸爸暂时不反对第二个计划,但力主第一个计划。爸爸说:“我看只要你文琳在,武强能合作。你担心如果你不在了,武强不合作。我们的目标是让武强和阿妹,在公证文件上,同居两年。如果这两年之内你有个不测,他武强也得用几个月,找个老婆才能再婚。或许他有可能打阿妹的坏主意。我们那时,一是要拖延,二是让武强老实。如果你不在那天,让大嫂去新西兰住一段时间,帮着照看如奔总能缓几个月吧?”爸爸的大嫂是文琳的母亲。
文琳说:“对阿妹来说,这同居公证两年就够用。可是,对武强来说,这个过程是四年。按新西兰的法律,和有身份的人同居两年,可以拿它的居留身份;但是离婚要先分居两年。也就是说阿妹拿到身份之后的头两年里,武强和阿妹之间还有分居着的事实婚姻。这种情况下,再婚也叫重婚。武强这个人没有远见,我想他即使明白这个法律,对自己的生活也看不出去四年。到时候见阿妹通过他拿到了新西兰的身份,又掌管了我的财产;而他家破人亡、财产折半的还不能再婚,他会恼怒,恼怒生出来的愚蠢,可能既影响阿妹,也影响如奔。到那时,阿妹最坏的情况是向官方证实,她和武强有过事实婚姻,如果官方没能相信她,结果和第二计划的结果都是被驱逐。如果第二计划败露,阿妹不被认证是文琳,那并不拿走她阿妹的身份。阿妹还是留学生——是个想骗身份的留学生。她仍然有权利去主张文琳的遗嘱,即使被驱逐,住在中国也替如奔代管他妈妈留给他的遗产。对如奔来说,只有第一计划,十八岁时,他有权拥有一笔遗产,但十八岁之前可能会遭罪,这个年龄遭过罪的人,一生可能成为另一个人;如果第二计划成功,是阿妹用他妈的遗产把他养到十八岁。如果第一计划能彻底成功是最好,但是成功得能否彻底,我们必须把宝押在武强的身上。相信第一计划你要相信人,相信第二计划你要相信法。这两个计划都是在触及刑法。用法眼看看,第二计划不比第一计划的结果差。”
阿妹的爸爸这些年来做生意,有个座右铭:“宁可让奸人哄,不可让蠢人捅。”聪明人相互提防,尔虞我诈,是生意场上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如果这里混进来一个蠢人,那蠢人定是个输家,但是其他人不见得是赢家。蠢人的举措往往影响了全局,这“不走正张”会让整个“牌局”的走势难以估计。阿妹的爸爸和文琳,此时成了旗鼓相当的智力高手,这两个人联手合作要运筹帷幄。阿妹、如奔、武强成了这盘棋里的棋子。要说这人世间有各种乐趣,其中之一叫做权力。你拼命往上爬的人,即使有了高位,没有足够的智力,也容易是个傀儡。其实大多数权力是一只无形的手,这只手具有强迫力,能让人去做本来不会去做的事。这世上不仅社会位置高的人有权力。有智力的人、有钱的人、漂亮的人,也总是比别人更有权力。
文琳每天去医院做一次放疗,阿妹这时已考过了驾照。武强的朋友里有些来了多年的老华侨,其中有一个在华人会馆里颇有威信的老何,和中国大使馆的人关系很熟。老何帮武强和文琳到大使馆做了些关于离婚,中国方面需要的公证。当然是夫妻感情不和,自愿离婚之类的。离婚证书写了孩子由两人共同抚养,财产按双方同意的协议分割。武强也横下一条心,那文琳活过了这月,说不定还能不能活下个月,她要怎样随她去吧。这些年文琳做事也从不失公道,武强想,“她就是害我,还能把我怎么样?”武强和阿妹之间的同居公证也做了。真实世界里,他们什么也没变,可文件上,完全变成另外一回事了。这也是住在保护私人权利的国度有好处:这些文件放在你那儿,没人来查你的户口,到了法庭上打官司就成了证据。能私了时不去找法,有了争议时,又有法可依。
看上去文琳有些变样,她开始打扮自己,也有了些化妆品。她也瘦了些。一个是放疗对身体伤害也不小,文琳表现为没胃口和掉头发;另一个原因是她虽没胃口,也没按着医生告诉的,去用开胃药。文琳没太注意过外表,这回也借机看看自己会不会苗条。一个疗程的放疗结束,X光下的肿块变得很小,文琳的头发也没剩下多少。文琳买了个假发,深棕色,大波浪披散到肩。加之她瘦了七公斤体重,脸上又化了妆,看上去完全变了样,像个憔悴的女妖。她现在不比阿妹重很多,但是,阿妹的身材叫苗条,文琳的身体叫枯槁。按她的主意,阿妹用她的化妆品,和她化同样的妆,但她们看上去很不一样,阿妹那花季的青春活力真是既掩不住,也挥不去,咋化咋有理。文琳在化妆盒里挑来挑去地选不到适合自己的颜色。此时的女人心里,感到的是女人般的失落,上帝把美丽的祝福放在谁身上,似乎有偏心。可是,在给予每个人年轻上,该说上帝还蛮公道。如果你年轻时没珍惜那年轻的价值,等对着镜子看年长色衰时,叫天,天也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