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5)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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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人有事没事都喜欢蹲在老槐树下,说东论西。那棵老槐树极高极高,极老极老。没有人知道这棵古槐的年龄,二胖的爷爷说他小时候老槐树就是这个样子了。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几个粗大的枝桠似乎已经枯死,第二年却又能冒出嫩绿的幼芽,一簇簇地摇曳着,和树干形成鲜明的对比。老槐树的中间已经空透,里面能藏下七、八个孩子。从树心往上看,可见茂密的树叶和刺眼的阳光。喜鹊在上面编了好多窝,引诱着孩子们上去掏蛋;成百上千只麻雀把这里当成了家,叽叽喳喳地叫着,呼啦拉飞走了,呼啦拉又回来了,树上是它们的世界,很热闹。老槐树很粗,七八个小孩合抱不住;树冠很大,似乎覆盖了半个村子,干枯的枝桠直插云霄,在润生幼年的心里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那时人民公社正在大干快上,老槐树下是社员们学习语录的好地方。几百名村民聚集在树下,听主任关世彦传达最新指示。大家群情激昂,喊声震天,树上的小鸟就扑愣愣全飞了。早晨天还没亮,洪亮的钟声便会从老槐树下传来,大家披衣带帽,趿鞋挚锄往树下跑,生怕上工迟到了。白秀的男人不在家,两个孩子缠着她,老是一路小跑地边系扣子边梳头发,成为主任训斥的对象。白秀长得很好看,细细的脖颈上一头微微泛黄的长发,脸蛋白得象三月的梨花,携露带雨似的,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世彦平日里喜欢训人,批评的重点是女人,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媳妇,更是他重点批评的对象。白秀人长得漂亮,衣着也很特别,身体凹凸有致,腰肢一扭一扭的,象剧团里的演员,走起路来胸部晃来晃去,像是要给全村的人喂奶,让男人心跳脸红。豆花说她是狐狸精变的,专门勾引男人。天阴下雨的时候,人们不上工,便可以听见从她家里飘出来的歌声:
  
  “我站在在圪梁上哥哥你在沟,看中了妹妹你就摆一摆手……”
  
  润生和红卫一群孩子不知道事情的曲直。往往白秀在前面走,他们便在后面喊:“村里有个小妖精,一天到晚想男人;想着男人睡不着,躺在床上乱呻吟……”白秀的脸变得通红,低低地骂着“绝死鬼”的话,就加快了步伐,扭着细腰,逃也似的,匆匆离开。孩子们哄然而笑,笑得泪珠在眼眶里打颤颤。晚上润生、秀娥、彩娥与红星、红卫等孩子在槐树下做迷藏,直玩到昏天黑地,被大人拽着弄回去。月亮上来了,斑驳的阴影就落了下来,细细碎碎的,有一些神秘。不知是谁倡的头,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往白秀家走。四周静极了,大一点的孩子于是就学狼叫,“——呜呜呜”,听得人毛骨悚然,于是就听见压抑的孩子哭声,接着象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想来白秀也吓破了胆。听大人说她小时候跟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玩,狼突然把中间最小的一个叼走了,后来她一听见人说狼就尿裤子。月亮越爬越高,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梦中还在嘻嘻地笑。
  
  世彦家就住在老槐树下。每年夏天,老槐树像撑开一把巨伞盖住半个庭院,弯弯的槐树虫一扭一扭地在细细的丝线上舞蹈,猛不丁落在脖子上,冰凉。豆花与邻里的几个媳妇坐在树下,围着槐荫说长道短。斑驳的阳光挤过叶隙落在一张张生动的脸上,她们一会窃窃私语,一会哈哈大笑。白秀永远是她们谈论的话题。她的男人回来了,她们会窃窃私议,说晚上有人听见白秀的啜泣声,一定是男人打她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回来,她们便怀疑男人一定在外面有了相好,不要她了。白秀的婆婆很厉害,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做工后被留了下来,成为村里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婆婆很骄傲,整天一副青青的寡面孔,媳妇从来不敢正眼看她。
  
  白秀的男人很少回来,回来也不多呆,亲亲孩子,看看老娘就走,甚至不过夜,这就给村里的妇人们无限遐想的空间。眼见得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白秀男人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是什么模样,大家甚至记不起来了。
  

秋天的时候,老槐树便伸展开无数只手臂,密密麻麻的叶片间,开满簇簇槐花,黄中泛白,郁郁香香地弥漫庭院。一帮孩子立于树下,站成排,然后听一声喊,大家争先恐后地往上爬。润生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爬到最高处,然后俯瞰整个村落,看家家炊烟缭绕,玉米金黄一片。槐子是一种中药,润生于是大把大把地折了下来,凉于院中,待晾干后拿到医药公司,总能凑够下半学期的学费。槐花还没有熟的时候 有的孩子就上去摘了,被世彦一顿臭骂,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了。有一次,润生为了摘一朵枝梢的槐子,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树下是瓷实的路面,他紧闭双眼,耳边生风,觉得下坠了好长时间,却落在一团绵软的东西上。原来白秀正好路过,她一个箭步上前就将他揽在怀里,自己同时也被砸得倒在地上,好长时间不能下地。想起自己对她的恶作剧,润生脸红心跳,从此远远地看见她就躲了起来。
  润生有一次跟大家做迷藏,一个人跑出来后便躲在树洞里,不觉就睡着了。朦胧中,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母亲带着哭音喊着他的名字,一条村的人都起来了。润生匆忙应了一声,借着月光从树洞里走了出去,他们大吃一惊,说树里什么也没有呀,你在什么地方藏着?!润生知道他们找不着,便谎说藏在树上,他们不信,说一定是老槐树成了精,上次你从上面掉下来不死,现在又把你藏起来了。第二天,母亲弄了二尺红布挂在树杈上,父亲对着老槐树磕了三个头,烧了一柱香,然后把润生“系活”在树上。
  
  树下有口井,深不见底,有时仅能在上面看见一小块镜片似的东西在晃。井索有一百多米长,盘在那里厚厚的一圈,光溜溜的冒着热气。每天天还没亮,小鸟便开始唱歌,闹哄哄的能把老槐树抬起来。天放亮后井台上就热闹起来。男人们排着队绞水,木桶撞在井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是一天最轻松的时刻,大家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说着小孩听不懂的浑话。白秀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走又不能走,大家便嘻嘻哈哈地给她添满了水,看她扭着细腰一闪一闪地晃。世彦没有儿子,看见男孩子便要摸“雀娃”,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东跑西窜,最后还是让他摸了。世彦很高兴,这一天在地里大家便能听到他的笑声。有一次润生跑到井沿上,他要摸“雀娃”,润生不让,说怎么不让人摸你的“雀娃”?关世彦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秀,脸涨得紫红,半天没说出话来。白秀说:“憨娃子,你咋跟大叔说话哩?大人跟你开玩笑——你一满憨着哩!”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树下凉快极了,成了孩子的乐园。躲在树洞里做迷藏已经不再稀奇,顺着树洞爬上去看书,才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润生他们常常在上面忘记了吃饭,从艳阳高照看到月明星稀。晚风习习地吹过,槐虫不经意地就落在脖子上,凉凉的蠕动着。知了声声,小鸟悄悄的躲在树荫里休息,四周静极了。远处的喇叭声时隐时现,很悦耳。于是他们就趴在树杈上数小卧车,一辆,两辆……惊诧于那么高的一点空间,人在里面怎样座?里面又坐些什么样的人呢?老槐树成了孩子们对外嘹望的窗口。有时,歌声袅袅地就飘了过来,凄婉而哀楚:
  
  正月格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挂在哎大来门外,
  单等我五哥他上工来。
  六月里二十三,
  五哥放羊在草滩,
  身披蓑衣他手里拿着伞,
  怀来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九月格里秋风凉,
  五哥放羊没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改来一改领口,你里边儿穿上……
  
  太阳很好的午后,暖暖的日头便肆无忌惮地落下来,角角落落都明亮起来。
  
  这时,远远的玉米地里忽然一阵乱动,细看时,一个男人正对女人动手,女的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抵抗一阵就倒下了,消失在稠密的青纱帐里。孩子们很吃惊,以为是有人在偷生产队的玉米,于是溜下槐树,直奔玉米地。走到跟前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原来是白秀和关主任“打架”,两个人滚在地上难解难分。世彦很费力的喘息着,白秀发出好像很痛苦的呻吟声……孩子们赶快往家里跑,告诉父亲自己看见的事情,被父亲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不让乱说。小孩就委屈得直哭,为白秀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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