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美丈夫结婚大半年了,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80 多岁的父亲, 只是在婚礼后的第二天,他父亲打电话来贺喜,丈夫把电话塞给我,我才和从没见面的公公通了话, 他电话里很和蔼的和我说: “Welcome to the family!” 听起来, 他是个和善的老人。
我们这辈出生在 60 年代的人,依然信奉尊重老人中国传统道德观, “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 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结婚后一直没见过公公,总是让我心里头有几分不安,几次催促丈夫, 他一直以忙为理由推托,我察觉到他不是很热心带我去拜见公公,感到有几分奇怪。 后来丈夫才告诉我,他妈妈在他十岁那年出车祸,当场给迎面过来的一辆汽车给撞死了,开车的是个老太太。我丈夫也因这场车祸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他妈妈开车带他们出门是为了去看他奶奶,而那时,他的妈妈和爸爸已经离婚了。丈夫还告诉我,他小时候很少见到他爸爸,他爸爸总是以在外做销售为理由,极少回家,也从来不见他拿钱回来养家,他妈妈独自一人挣钱养活他和他哥哥,忙里忙外,也是经常不在家,为此,他哥哥从来不和他爸爸说话。他妈妈死后,他爸爸才不得不收留他,那时他的爸爸已经再婚了,他出院后到他爸爸家的第一天,他的继母和他说: “ 我不想要你的,但是我不得不收留你。 ”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够伤心了,再听到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丈夫当时是怎么过来的。那以后,丈夫依然很少见到他父亲,他父亲和以前一样,在外面跑,他靠他母亲死后留下的一些钱和死亡保险金长大, 16 岁后就离家自己谋生了。知道了丈夫如此悲伤的童年,我明白了,为什么丈夫和他父亲之间是这么疏远。
尽管如此,丈夫还是明白,他父亲在他哥哥 1982 年死后,是他唯一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了,于是, 2003 年的感恩节,他还是同意和我去见他的爸爸。他爸爸住在 South Dakota , 离我们这里有两千多哩路,丈夫说我们开车去,一路上可以让我看看沿途的风景。没想到我们一出门就遇上了多年没见的大风雪,漫天的风雪把路都盖住了,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排水沟,沿路上都可以看到出事故的车歪歪斜斜的停在路边,最可恨的是疾驶而过得集装箱卡车,扬起了漫天的泥沙和大雪,洒在我们的车窗上,让我们在几秒钟里什么也看不见, 我真的害怕在这几秒钟里的盲点里,我们会把车开到路沟里去。原本路上只要两天的时间,我们却花了 4 天才到他父亲家,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 3 点了, South Dakota 也是冰天雪地,他父亲打开家门迎接我们的时候,从小在温暖的广州长大的我已经冻得上牙打下牙,话都说不清了。
第一次见到满头白发, 留着白白的胡子的公公,我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不用化妆就可以当圣诞老人,人老了,说话自然也是慢悠悠的,无形中显得分外和蔼。他把我们引进客厅,将我介绍给他的第三任太太缪莉。缪莉也是 80 多岁的老人,才从中风恢复过来,说话也还不太清楚。他们结婚时,我丈夫在欧洲服兵役。按理说她不是我的婆婆,但是,我还是随着公公的意, 叫她妈妈, 不过刚开始时觉得有几分别扭,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开口叫妈妈。
他们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只有一房一厅,但是,有个地下室和一个小阁楼,小阁楼即是他们的储藏室, 也兼作客房。 我们把行李安顿好后,公公端出事先做好的热汤,我们刚刚吃过午饭,我也就和他们一起喝了一小碗。没想到,这就是两个老人当天的晚餐,公公和我说,自从缪莉中风后,手发抖,他不再让她进厨房做饭, 他们也很少做饭。晚上睡在小阁楼里,我和丈夫两个人的肚子都在咕咕叫, 两个人一夜都没有睡觉,躺在床上,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相比之下,我父亲是幸福多了,他退休后,一直都有保姆负责家务,像我们这样地千里迢迢的回家,他一定会让保姆事先做好一大堆好吃的,我绝不会在回家的头一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 在美国,除非是很有钱的人,像公公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是请不起保姆的,公公和他太太平日里只好互相照顾, 公公下午做了热汤,已经是尽力了。第二天一早,我赶紧下楼,帮助公公一起准备早餐,打开冰箱,看见里面除了一些水果和果汁之外,其它全部是一些罐头食品, 唯一的一个生菜也开始烂了,不知道在冰箱里有多久了。早餐也很简单,烤面包和果汁,我吃了很多,我太饿了。吃完早餐,我赶紧和丈夫说,我们出去买菜,晚上我来做晚饭。丈夫明白我的意思,和两个老人说我很会做饭,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到超市一看那里的肉菜价格,我有些吃惊,这里的肉菜比我们所在的城市贵很多,而且还要交消费税,丈夫伸伸舌头说: “ 天啊,他们两个老人怎么过? ”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冰箱里什么新鲜的食品都没有。
当晚我迎合老人们的口味,做了简单的中餐,四菜一汤,一家子吃得高高兴兴。两位老人还喝了一小杯红酒。晚上,老太太拿出他们的相册,给我看她儿孙的照片,女儿, 孙子曾孙子加在一起,她有 18 个子孙,但是,都在外面谋生,没有一个人和他们住在一起。晚上在小阁楼上, 我和丈夫说,我真的觉得两位老人很可怜,有这么多子孙,却没有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照顾他们,两个老人这么老了,出门都要拄拐杖,平时还要自己开车去买食品。可是丈夫却说,这个小地方, 工作难找,多数年轻人都在外谋生,老人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再说西方的老人是不愿意和儿女住的;我们老了之后也是一样的,有儿孙也没有用。 在丈夫的眼里,这没有什么,但是,我还是有些替老人难过。
公公告诉我,他们每年花在看病吃药上的钱就可以要他们的命,让他们再也没有钱做别的事,还好,他们有养老金,日子刚好过得去,不过,他们年纪大了,也不会出远门,人老了,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简简单单就好了。
公公请我们在感恩节的当天,一起去附近的酒店吃火鸡,我让丈夫开车,公公却坚持要自己开车带我们去。这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自助火鸡餐, 无法和我们在国内逢年过节和爸爸一起在酒店里吃的丰盛的大餐相比。我们兄弟姐妹虽然没有和爸爸住在一起,但是逢年过节总是会孝敬他。而我丈夫,只是偶尔回家看看,他们两父子关系真的是很淡。
临走的时候,公公和我说,很高兴我们能在过节的时候来冒着大风雪来看他,告别的时候他搂着我说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机会再见我一面,我听了之后很是伤心。回家的路上,我和丈夫说,如果他们两个老人当中任何一个先走了,另一个老人该怎么办?丈夫说如果老太太先走,我们接他父亲过来, 我们照顾他,尽管公公从来没有养过儿子, 但是他毕竟是父亲。
或许是公公年纪大了,我丈夫又是他在世上仅有的儿子,自从我们这次去看过他们以后,他经常打电话来,有事没事地和我们聊一聊。我也让丈夫每隔两个星期就打电话过去问候他们,俩父子之间开始话题多了,关系也拉近了。丈夫和我说,他父亲或许多少有些后悔当年对儿子没有进父亲的责任,人老了,总是怕孤独的,所以才和儿子亲近了。 也许是老人从儿子的转变当中察觉到了我的作用,每次和丈夫通电话,他一定要和我说说话,丈夫说,他看得出,他爸爸很喜欢我,我也觉得开心。人老了,不求别的,只求个亲情,我们应该满足他。
两年后的感恩节,我们再次去看他们。一家子高高兴兴的过了几天,事后,老太太的女儿写信给我们,感谢我们和两位老人一起过节。我和丈夫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因该多去看他们, 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过一天是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