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水滨遇故人
湖畔长安月
与他一同站在夜幕下的江口, 水底诗人幽怨的亡灵撞响了时间的残骸,在耳朵灵敏、一个人踽踽独行的静谧午夜。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轮渡唱晚的声音……
一声声沉沉的龙吟,可闻,却不足以惊醒梦中人——拿孤独祭一江痴狂春水。
杂乱的吉他弦,寂寥的男声重唱。保罗西蒙和加芬克尔,在夜晚的波段,听到他们的声音,是极其美好的事情。
仿佛是打上铅笔方格的学院风格衬衫,简洁笔挺,有青涩的校园式忧郁,第一次听他们的歌是在电影《毕业生》里,从此以后,每当那些清清的旋律响起,脑子里就仿佛出现了年轻的达斯汀·霍夫曼,棕色的70年代美国。
把电视机调到静音,开始写字。所有的喧哗,议员的脸孔,三角钢琴,瓦格纳音乐会指挥……都沉寂下去。
写字的时候,感到寒冷,孤寂滑过指尖。多少个世纪了,是不是每一个时代,当人们执笔于茫茫夜色中时,都会被寂寥撩拨得痛楚而又快意?依偎着长江30年,真正感到它的存在,是在耳朵灵敏的午夜。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轮渡唱晚的声音。那不同于湿热的湄公河上频繁往来的渡船,终年在灼人的阳光里“咔咔”作响,倒像是水底诗人幽怨的亡灵撞响了时间的残骸,或许还不够准确罢。也像是一声沉沉的龙吟,可闻,却不足以惊醒梦中人。只是恰好为模糊的暗夜罩上一层惆怅。唉,长江水,竟是这样低调的流进滨江人儿的心里。
孩提时代,常想着能同少年时代的恋人站在夜幕下的江口目送它入海,想着混浊而悲情的长江可以把我们多愁善感、疯狂压抑的青春汇入它千年以来所汇集的一切感伤与痴狂中去,想到狂热的爱,痛彻肺腑的恨,以及所有那一刻,困扰我童稚心灵的阴霾,终有一日化作我民族所有大悲哀的一部份,顺着这江水…东逝,想像着,我身体里那些世俗以为过分矫情的不安与忧伤,终于在它伟大祖先代代用郁郁寡欢浇注的这长河深处找到光荣的陵寝,且因此陷入智慧的孤独。
水孕育了文化,水洗涤干净了明亮的喜悦,水下是孤独的灵,水边立着怅然若有所失的人。吟游的诗人说:人生一代一代流传没有尽头,江月在轮回中却总是这般相似。我知道,他念念不望的是百年孤独。所有为这江水写字的人都可以感知的孤独。
睡不着。受不了。无人应。无人解。郁结了一生的愁绪,临着这绵延不决的春江潮尽情绝望了去…掷下的孤独,汇成了这一江,多少后人沿江同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摈开这些不断更迭的繁琐的记年符号,剩下的所有意像终要齐齐地指向深刻的孤独。
我们身上有着许多人类共有的,也怀着不尽的同族不曾有的,微妙而巨大不同,注定了我们这一生至少有一个静谧的午夜要踽踽独行。
和着呜咽的江声,拿孤独祭一江春水,它在代代生息的大地上孤独的流淌,不改变入海的方向。这百年孤独,民族式的大孤独,才凉凉的流进心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