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北京民间还有不少留着前清辫子的人物。家住在宣武门外东河沿的钮二爷就是其中一位。虽然他留着效忠大清帝国的辫子,但是他的心思都放在他精心喂养的两只画眉鸟上。每天早晨天蒙蒙亮,钮二爷就一手提着一只蒙了笼罩的鸟笼,摇摇摆摆地从家门出来,往西穿过宣武门外大街,到上斜街和教场小五条交叉口的小树林溜鸟。
在小树林,除了溜鸟的,还有溜嗓子的,打太极拳的。打拳的《万象报》秦老板,跟钮二爷交情不错,无话不说。秦老板说钮二爷是玩物丧志。钮二爷把眼一瞪,辫子一甩,说,我志不丧,对我大清,忠心不贰。
民国六年,也就是1917年夏天的一天早晨,钮二爷从宣武门城楼前面路过的时候,看见站岗的士兵换成了辫子兵,城楼上挂上了黄龙旗。似乎是做梦,钮二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加快脚步,到了小树林,跟秦老板一打听,才知道张勋张大帅的辫子部队进了北京城,复辟了宣统皇帝。秦老板看着钮二爷皱着眉头样子,说道,看样子你好像不高兴?钮二爷把眼一瞪,说,这帮废物点心也不叫上我,成不了大事!
还真叫钮二爷说着了。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讨逆军放了两跑,就把辫子军吓散了伙,纷纷剪下辫子,脱下军装,变成老百姓的样子逃窜出城。
这天早晨,钮二爷一如既往地去溜鸟,路过宣武门城楼,看见辫子兵没有了,变成了讨逆军站岗,城楼上的黄龙旗也变成了五色共和旗。钮二爷心想,天下大事让自己的预言说中,感觉十分得意。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小树林,一见秦老板,就说,你看我说中了吧!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不许动!呼啦啦上来一群讨逆军士兵,把钮二爷包围起来。原来是从宣武门城楼岗哨见到一个留辫子的人,就跟踪了过来。他们见钮二爷除了两个鸟笼子,没有其他武器,才一拥而上,把钮二爷捆绑起来,鸟笼子掉在地上。
钮二爷扭着脖子大喊,干什么抓我?
士兵说,跟我们走一躺再说!
钮二爷扭过脸来对秦老板说,照顾好我那对儿画眉!
钮二爷被押进半步桥大牢。里面有来不及逃走的辫子兵,也有京城的留小辫的遗老遗少。在大牢里面闷了一天,第二天才轮到提审。负责提审的小军官不像城楼门口的士兵那样没有见识,一看钮二爷一身做派,就知道他跟张勋的辫子兵根本不是一回事,心想走个过场,把这老家伙放了算了。
小军官问,“你是不是复辟党?”
“我要是复辟党,你们还能进得了北京城?”
“呦,您有多大本事呀?”
“小子,咱们俩单练试试!”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多少阶级观念,年纪小的,见到年纪老的,多少还给点尊重,小军官也不怎么生钮二爷的气,只是想逗他玩玩。
“老爷子嘴还挺硬。您不是复辟党,留着这条猪尾巴干什么?”
“生我大清,养我大清,我志不丧。”
小军官一拍桌子,说“我也不跟您废话,把辫子剪了走人,不剪,明天拉出去枪毙!来人,给他一把剪子,关小号!”两个士兵架起钮二爷就走,钮二爷边走边喊“本老爷生的伟大,也想死的光荣,小子,我就是不剪,你把我毙了吧!”
大牢外面,秦老板正忙着营救钮二爷。秦老板认识一些上层人物,直接到了讨逆军司令部,亲自作证,证明钮二爷是个游手好闲的京城无名鼠辈,落魄旗人,跟辫子兵和复辟党根本没有任何组织关系。从讨逆军司令部拿上了释放钮二爷的手令,秦老板坐着洋车直奔半步桥大牢。
那小军官看了看手令,说,这老爷子跟辫子兵复辟党是没有关系,但是他敌视共和,顽固不化,咆哮公堂,应当治罪。不过,他要是服个软,我们立马就放人,要是不服,我们还得关他几天。
秦老板向小军官一作揖,说,小兄弟,您让我进去劝他几句,准保服软。秦老板进去没多一会儿,就拉着剪了辫子的钮二爷出来了。在门口只见倒背着双手的小军官,正等着他们。
小军官一看钮二爷的辫子没了,忍住笑,说“怎么着?想明白了?怕死,服了吧?”
秦老板也不容钮二爷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替他回答道“服了,服了。”
不料钮二爷扭过脸来,不服气地说,“小子,要不是冲着我那俩鸟儿,我就死在这儿给你们瞧瞧!”[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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