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
天 舒讲到这里, 苦笑了一下, 对云威说, 你知道什么叫造化弄人吗? 晓峰在西安的那两年半, 我在交大读研究生. 晓峰一直说, 她对魏峰的判断从头就错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愿意, 就可以跟魏峰天长地久. 谁会相信聪明出众如陆晓峰, 会如此狼狈不堪, 伤心收场.
天舒见云威不发一言, 说好了, 总算快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 我为什么花一晚上的时间, 要给你讲陆晓峰的故事了.
那天晚上, 晓峰讲完她和魏峰的事, 我真的很心疼. 我对她说, 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做出来的. 晓峰说对, 我知道, 也就是那以后, 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对我做的那些, 根本就不算伤害. 我太过执著, 不肯给别人机会, 也就绝了自己的机会. 说完这些, 晓峰点了一根烟, 尽力掩饰着自己激动. 我伸出手, 握住她冰冷的手, 说晓峰,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晓峰点点头, 说你已经说过了, 不用再说.
等一支烟抽完, 她平静了好多. 于是开始讲起在加拿大的生活. 我知道她终于有了像你这样的好朋友, 也有了一个爱她的男朋友. 她男朋友并不坚持那种无谓的大男子主义, 晓峰跟他一起很满足, 也总算能慢慢做回自我. 她说也许男朋友自己都不信, 其实晓峰是很感激他的. 说起这段生活的时候, 晓峰似乎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了.
一〇五
天 舒望着云威,说你真是个好耐性的男人。这么久你就安安静静地听。你没有问题要问吗?云威说当然有,我等你先讲完。天舒说我已经基本讲完了,后面在国外的事 你比我知道得多。你先问吧。云威说你刚才不是替我问了吗?你为什么花一晚上给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讲陆晓峰的故事。天舒说这不是你来重庆的目的吗?云威点 点头,说是,但我还是不明白。
天舒顿了顿,说答案在这里。晓峰出国以后,很快就认识了你,甚至先于她男朋友是不是?云威说是,我跟她一 级,林钢低一级。天舒说,那天我和晓峰也是谈到了清晨。本来都要走了,我正想去买单,晓峰突然说,天舒你坐下来,我跟你说一件事。我于是坐下来,晓峰好像 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总算开始讲。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说出这件事。这次回来,外婆去世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从来就 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从四十岁开始守寡,没有再嫁。还有好些别的疑问,也都随着外婆的离去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就在刚才,我觉得我一定要讲出来。这样的话,就算 是哪天我离开了,就算是我离开得再突然,这个世界上也总会有人知道我的故事。
我认识一个男人六年了,应该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 孩。这是一个让我后悔以前所有故事的男人。我多么希望认识他的时候我是一张白纸。开句玩笑,为这个理由,我重新恨过你。跟他相处越久,我越发现自己配不上 他。他人品好,有义气,有担当,有情趣也负责任。他甚至也同样帅气高大,在我眼里,他是最完美的男人。我好多次想象过如果我得了绝症,我一定会让所有人出 去,拉着他的手,即使我形容枯槁也要问他一句,有没有一个时刻,你爱过陆晓峰。
一〇六
天亮了。天舒和云威走出办公楼。冬日的重庆清晨,一如既往地浓雾弥漫。天舒将车开到江边,找了个公园停车场,付了全天的停车费。二人就沿着江边斜梯往下走。云威跟着天舒,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终 于天舒在一处浅滩前停下来。浅滩上稀稀落落地散着七八块比人还高的巨石。天舒指着其中一块鼓形的大石说,这就是当年我坐着等晓峰的地方。每次她都从那座桥 下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有时候甚至会摔一跤。她慌乱和焦急的样子实在可爱。就为看她这样,我一次比一次到得早。终于有一天,她提前一个小时,硬是躲在那块石 头边看我傻等了半小时。云威怔怔地看着晓峰藏过的大石,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浓雾散尽,天高云淡,江水翻卷,满城一片阳光。天舒转头对坐在一边的云威说,这是今年冬天重庆第一个艳阳天,能见度真好,好久都看不到那么远了。云威顺着天舒所指的方向望去,西北方向山峦重重。
坐在滚滚的嘉陵江边,晓峰爱过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男人,终于同时涕泗横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