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总统1916年死的时候，乡下男孩冰雕鱼13岁。那年他来到北京投靠亲戚，被保送到聚闲斋大茶馆学徒当伙计。转眼干了10来年，冰雕鱼变成一个大小伙子。
1928年夏天，眼看北伐军就要打倒北京，安国军向东北撤退，抓了很多民工搬运物资。那天冰雕鱼推着小车去菜市口，正好被一群撤退的安国军士兵看见。开头他们只是要抢小车，冰雕鱼推着小车就跑，但是推着车没有空手跑得快，最后他被士兵扑在地上，连车带人，都给抓走了。
冰雕鱼被枪口督着，推着小车，驮着大官姨太太们的东西，从北京一步一步走到沈阳，然后被编入东北军某连炊事班当伙夫。原本他想找机会跑回来，但是在他之前逃跑的民工，被抓回来，当众枪毙，吓得他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他给北京聚闲斋邱老板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被抓到了沈阳，没法子回来。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军向关内撤退。冰雕鱼所在连队跑得慢，被日军俘虏，被改编为伪军。中国人当连长，日本人当顾问。其实都是顾问说了算。日本顾问也会搞清理阶级队伍，把有反日倾向和其他毛病的军官给撤换下来，换上新人。原来总是欺负冰雕鱼，还有贪污行为的炊事班长给撤了，冰雕鱼被提拔当了炊事班长。冰雕鱼人聪明，很快就学会了说日本话。
1937年日军向华北侵略的时候，冰雕鱼被调到日军某大队当翻译，卢沟桥事变之后，冰雕鱼就随着大部队，进入北京城。日军了解到冰雕鱼是老北京，就把他调到沙滩红楼宪兵司令部民政科当翻译官。等城里秩序安定下来，冰雕鱼选了一个星期天上午，请了`假，买了两盒点心提着，回聚闲斋看望邱老板。他坐着三轮车从宣武门城门洞出来往南走不远，就远远看见马路西边的破旧的聚闲斋大门。冰雕鱼心里盘算着，他离开这里9年了，聚闲斋看样子又衰败了许多。
茶馆里空荡荡的，60来岁邱老板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晒着太阳。里面柜台后面有一个小伙计拿着抹布在擦一个空鸟笼子。小伙计眼尖，先看见门口来了一味日本军官，吓得手里的鸟笼子掉在柜台上。声音惊动了邱老板，他抬起眼皮，逆光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日本军官黑影，连忙一出溜，跪倒在地，说，皇军大人，我就是一个开茶馆的，那些反日言论都是茶客们说的，我也管不了，求您开恩，行行好吧。
冰雕鱼愣了一下，连忙冲过去，搀扶起邱老板，说，师傅，快起来，是我，小鱼子回来看您了。
邱老板看着冰雕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鱼子，你怎么当日本兵了？
冰雕鱼把自己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又问邱老板发生什么事情了。邱老板告诉他，前些年日子不好过，地痞流氓越来越多，他就拉宣外警察派出所文所长做了股东。文所长抓过水霸老坦，抢了水霸的姘头大脆梨，两人成了死对头。眼下日本人来了，文所长跟国军跑了。水霸老坦当上了宣外维持会的会长，就来敲诈他，说当初聚闲斋是反日言论大本营，都是邱老板挑头组织的，撂下话来，要么罚款，要么关张。所以邱老板刚才把冰雕鱼误认为是来封门的日本军。
冰雕鱼对邱老板说，师傅，您等着。然后又对柜台上的小伙计，带我去见水霸老坦。过了一阵子，小伙计回来了。
邱老板问，怎么着了？
小伙计说，大师哥见了老坦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邱老板问，什么话？
小伙计说，大师哥说，我是沙滩红楼的，以后聚闲斋有什么事儿，您先找我。
整整八年，聚闲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是日本投降，国军回来之后，有人揭发聚闲斋后台是日本宪兵队，聚闲斋被当作汉奸资产充了公，变成宣外的美国咖啡厅。邱老板被气死了。邱老板的儿子邱君，被迫留在美国咖啡厅当伙计。
冰雕鱼又失踪了。
冰雕鱼去参加了八路军，隐瞒了历史，当了炊事员。后来随解放军进城，镇反的时候，被清理出来，被审查了两年。因为当八路的时候立过功，功过相抵，贬为老百姓，在公私合营的人民小吃部当厨师。这个小吃部，就是原来的聚闲斋。冰雕鱼折腾一圈，还回到老地方。[2006/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