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花生漫画

有一年的夏天，我准备去买三个钻石戒指，东瞧西看后，决定去谢瑞麟的专柜。我的两个女朋友听说后，非要和我一起去，她们的理由很简单：对钻石没有什么兴趣，但想要一个SNOOPY的挂坠。 那时谢瑞麟正好有促销活动，凡是买一件首饰，就送一个大大的SNOOPY的纯银吊坠。我们不止一次看到了那只沉甸甸的小家伙，银光闪闪地，和一大堆钻石躺在一起，丝毫没有逊色。 然而真去买的那天，钻石忽然打了八折，SNOOPY却没有了。 “早送完了，总共也没有很多，真的没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文质彬彬的男店员对我们说。 哦，是吗！ “当时我真想踹他一脚，干吗不早说啊，还把那么大的广告挂在外面！”其中一个女朋友的话今天还是记忆犹新。 我们坐在一家川菜馆里，水煮鱼的辣香直窜鼻子。彼此看着手上的戒指，她们的都是婚戒，我的是父亲给的。 究竟有没有一种钻石人生？ 纯净的颜色，在所有的光源下，有极其亮丽的光彩。良好的切割，去掉了不必要的棱角和瑕疵。大颗的，小颗的，都可以很美，很亮。 这样的人生，可能吗，不可能吗？一个在潮流巅峰上的问题，酷似一个呓语。 我第一次看的花生漫画，不是原版，而是一个临摹本，它的主人就坐在我的身边，还抱怨着没有到手的SNOOPY。 记得她所画的没有完整的章节，从中看不出故事来，就是一些很滑稽可爱的造型，最多的是那只小狗……SNOOPY，我数过，足足有八十七张画的是它。 我有一次过生日，她把那本厚厚的临摹本送给了我。下一年她过生日的时候，又死说活说地要了回去。 “我再也画不出来了，那种心情和感觉，想到这个我就觉得难过，原来一个人可以老得那么快啊！”她捧在胸前，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 Charles Schulz说：“花生漫画本来就是给成年人读的，因为他们更加明白什么是童年。” 2000年10月2日，是SNOOPY五十岁的生日，象所有的漫画形象一样，它从来没有衰老过。现在又是六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猎犬，然而我们，喜爱它的人，几乎每一天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始终爱着花生漫画，爱着那个充满了幻想和幻灭，努力和失败，温暖和痛苦，笨拙和幽默的世界，因为它的每一页，都在告诉我，生命中的有些东西，真的是永远不变的。 在PEANUTS的大结局篇，LINUS堆了一个晃晃悠悠的雪人，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不准倒下！” 这个毛毯不离身的天才男孩，是土豆村里最执著的一个。他永远相信万圣节南瓜大王The Great Pumpkin的出现，一年年地等下去，我没见过谁的等待象他那样无怨无悔，那样快乐。 前几天，听到有个女朋友说她有时很矛盾，不知道心灵中的某些东西，是应该坚持不懈，还是随着生活中的变化而改变。 我也不知道，但在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LINUS，忽然明白为什么性格强悍的小SALLY BROWN会喜欢他，天天梦想将来成为他的新娘。没人清楚他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然而他的智慧也好，糊涂也好，给他带来的，却都是欢乐，除了他，谁能做得到？ 所以，现在我很想对朋友说，关于那些改变，无论生活是如何劝诫或者警告我们的，你最好询问的是自己的心，你真的愿意改变，还是情愿保存呢？朝着哪个方向走，你才真的感到快乐呢？ 但我也知道，一个人改变自己很难，我们的那个“自我”是如此的强大。谁能彻底了解自己呢？ 也许LUCY就可以，她是一个“Know-it- all”，唧唧呱呱的烦恼顾问。我也很想身边有这么一个心理咨询所，随时都能得到一个疯狂的答案，比自己的心理问题还要不着边际，让我随时有一种神经质的甜蜜的错觉，原来这个世界也那么惊人地判断失误，相比之下，我还真挺好的呢！ 尤其重要的，LUCY的要价很便宜，才五分钱哪，就知道了一个真理，“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想要了解任何事是非常困难的！” LUCY，伟大的超利己主义者，我愿意再付你五分钱，当听到你说：“我的内心在建设的欲望与破坏的欲望中破裂了……”，然后你又说：“真的，只有当我独处的时候，我才不感到孤独！” 最爱说话的女孩，也承认，“事实上，在人群中我是孤独的。” 她纯然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格局世界，所以她是头号的大惊小怪之人，因为她搞不懂怎么一切居然和她想的那么不一样。 刚开始SCHULZ画的LUCY是个有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女孩，但有人告诉他，这样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只象个玩偶，也就削弱了她性格中的认真。是啊，LUCY可不是在开玩笑，她很当真呢。 就因为LUCY，我特别喜欢她的小弟弟PIＧ　ＰＥＮ，极度早熟的大脑，虽然还不会走路。他的标志是尘土飞扬，洗不掉，也根本不愿意洗。 别人躲着也好，唠叨他也好，他全然不在乎。对于浑身的灰尘，他从来不试图解释，也从来不小心隐藏，更不强着去奋力对打，对他来说，那不过是“　ｊｕｓｔ　ａ　ｆａｃｔ　ｏｆ　ｌｉｆｅ．” 有多少人能够象他那样坦然地看待自己和周围的关系？想想也会脸红了，有时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无聊和更多的不解. ＣＨＡＲＬＩＥ　ＢＲＯＷＮ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有时杂草丛生，嘿嘿，这个“集人生的悲哀于一身的人”，永远事与愿违，屡战屡败，他的叹息连银河系外的星星都可以听到，但他永远再接再厉，全力以赴。 总觉得花生漫画中的形象，就是ＣＨＡＲＬＩＥ　ＢＲＯＷＮ最和他的作者接近。 ＳＣＨＵＬＺ把对焦虑和孤独的体验，用一种简洁的方式，都放在了ＣＨＡＲＬＥ　ＢＲＯＷＮ的身上。 我们在每一集中都看到他的失败，有的很壮烈，有的很可笑。他提出的问题，几乎没有人可以解答，所以他总爱抬头看星星。当他忧心忡忡地仰望星空时，我不知道有谁也在和他一起叹气，笑出来也行啊，反正我们在某个时刻都是他，他的影子里面，是逃不开的我们。 只有ＣＨＡＲＬＥ　ＢＲＯＷＮ这样的主人，才能有ＳＮＯＯＰＹ那样的小狗。有几次 ＳＮＯＯＰＹ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他，特别记得有一回，大家都来给小狗送行，爱吃的骨头堆成了一座小山，ＳＮＯＯＰＹ感动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这个情节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后来一看到分别的场景，就想到要嚎啕大哭，好痛快啊！ 那年我有个朋友暂时到另一个城市去工作，偶尔回来时，不管多早还是多晚，我都去车站接她。后来她真的离开了我住的地方，再不回来了，我甚至没有机会去机场送行。她说：“我最喜欢你来接我，看到你在站台上等我，什么烦恼都没了。” 有人说，ＳＮＯＯＰＹ是一条有人文气息的小狗，对了，它可从不承认自己只是一条狗。它不安于现状，永远在行动当中，这与ＣＨＡＲＬＥ　ＢＲＯＷＮ的犹豫不决形成鲜明的对照。 我爱看它在打字机上拼命地敲打，永恒的开头“那是一个漆黑的暴风骤雨之夜．．．．．．”，很棒的开头啊！据说全世界很多人都帮着它往下写，加起来整整一个图书馆都塞不下。 可是它不会喜欢！就不喜欢！它只想要自己的一个故事，完全是它自己的！ 有个朋友写得出很奇妙的故事，其中有一篇的开头，他说他想写一个纯粹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一个字是借来的，没有一个引用，没有一点儿可以使人想到其他的文章。 可惜我不能照字照句地转述他的原话，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想这样做。那样的文字是有的，他自己就写过，别人也写过，但是，真的很少。 我不怎么有兴趣揣测ＳＮＯＯＰＹ会写出一个怎样的故事，它的小说家之梦其实早已经完成了。有的人在理想中实现自己，还有一些人，自己已经是一个理想。 我也不担心它睡在屋顶上可能会掉下来，真掉下来，它就再爬上去。我从来没有为 ＳＮＯＯＰＹ担心过什么，这种特放心的感觉多好啊！ 它在幻想中陶醉，却不让幻想的破灭伤害到自己，伤害到它的下一个幻想。我们才要向这个小家伙学习呢，别让自己老是动不动就伤痕累累。 花生漫画中的主题很凌乱，大大小小包含了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比如友谊，ＳＮＯＯＰＹ和它的小秘书ＷＯＯＤＳＴＯＣＫ是一对活宝，我们从来听不懂它们之间的谈话，叽叽喳喳的，乱哄哄的，说得热闹非凡。 谁还在乎ＷＯＯＤＳＴＯＣＫ是不是忘了飞回故乡，我更宁愿它永远不走，就象那个胖得飞不回天国的天使，让我们即使看不到天国的存在，也能体味到爱和温暖。 还有ＰＡＴＴＹ和ＭＡＲＣＩ，这两个小女孩似乎没有共同之处，却相互喜爱赞赏，友谊十分牢固，使人觉得两极相通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至少当我看到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相信。 也不全对呀，她们的共同点是都喜欢ＣＨＡＲＬＩＥ　ＢＲＯＷＮ，我看着很搞笑，要是她们被刻画成一对死党兼情敌，该是什么样子？ 是啊，爱情，花生漫画中的爱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单恋。无穷多的开始，最后都是一个结局。我不太明白，为什么ＳＣＨＵＬＺ对爱情那么严格，让我们看到渴望，却不肯给我们一点儿渺茫的希望。 ＣＨＡＲＬＩＥ　ＢＲＯＷＮ暗恋红头发的女孩，连向她表白的勇气都没有。ＬＵＣＹ喜欢ＳＣＨＲＯＥＤＥＲ，玩命地推销自己，对方却不为所动，困扰不已。ＰＡＴＴＹ和 ＭＡＲＣＩ都喜欢ＣＨＡＲＬＩＥ BROWN，但他的心另有所属，神魂不定。SALLY爱上LINUS，但她从未赢得他的心。 有一集我看得掉了眼泪，PATTY问CHARLIE BROWN：“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他靠在大树下，说：“几年前我爸爸有一辆1934年的黑色双门轿车……他是这么形容给我听得……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她常和他一块乘车出去，每次他去找她都会替她开车门，她上车后，他便帮她关上门，然后从车尾绕到驾驶座那边，在他打开车门之前，她便侧身将车门上锁，把他关在车外，然后她就坐在车里朝他皱鼻，对着他笑……那便是我所谓的爱情……” 那便是所谓的爱情了，真的，你相信我，就是那样的。 说出来的，不敢说出来的，成功的，失败的，庄严的，可笑的，都是爱情。只要你有机会和那个人在一起，让你笑，让你快乐，因为那个人心里在笑，在快乐。 1999年的最后一个星期，SCHULZ画完了最后一集，两个月后，他走了。 >的悼念漫画上，CHARLE BROWN和SNOOPY相拥痛哭，“我们的爸爸死了。” 那年的二月十三日，我正好从德国飞回北京，是飞机上的邻座，一个英国老人，告诉我的，“昨天，SCHULZ去世了，我们再也没有花生漫画了。” 我们再也没有花生漫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