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之花(五十二)

五十二章 沉冤昭雪覆盆起

        过了十五,年也就算过完了。平反工作就正式地展开了,平反小组由高院鞠付院长、中院陈付院长、大垄县初级人民法院张付院长、张世义、田继业五人组成,他们开会商量平反的步骤是先征求受害者的意见,判决书上十个人,每一个人都要找来谈心,向受害者赔礼道歉,要受害者提平反要求。最后实事求是的作好结论和安置工作。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召开了受迫害人的座谈会。这座谈会是鞠付院长和陈付院长主持的。可能是为了让被迫害者打消顾虑,畅所欲言吧。鞠付院长的开场白是:“我是省高院的老鞠,是你们这个案子平反小组的组长,现在给大家拜年了。这位是中级人民法院的陈付院长,是你们这个案子平反小组的付组长。平反小组还有三个人,他们是大垄县初级法院的张付院长、中级人民法院的张庭长,大垄县初级法院的田主任。今天他们都办事去了,给金晓丹同志和李腊梅同志买枕木做棺材。你们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因反革命集团案受迫害的同志们。这一点可以向大家宣布这反革命集团是子虚乌有不存在的。所有信件和传单都是声讨林彪四人帮的檄文,在这里我代表政府向你们道歉,你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看法只管讲,只要是政策允许的,我们一定落实政策,把工作做到你们满意为止。你们有的为了坚持真理,牺牲了年轻的生命;有的在牢房里枉渡了青春,有的无端地受到了歧视和污辱,我们那怕是日夜工作都是应该的。希望你们提出要求,让我们把平反工作做得更好。”“我向大家拜年了,我想说的鞠付院长都说了。请大家相信我们,勇跃发言,把这次平反工作做好。”第一个发言的是金七桂,她说:“我首先向两位院长拜年了,我们今天能坐到这儿谈平反的事这是历史的必然,是人民的胜利,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无限怀念金晓丹和李腊梅姊妹。我提议为她们默哀一分钟。她们的浩然正气和铮铮铁骨将永远名垂青史。她们乱世独醒,为民而呼,为民而死的忘我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为此,希望政府为她们重新安葬。看来这件事政府已经着手在做了,我认为安葬时要隆重一些,要买墓地,修墓立碑,告诫人们,历史的悲剧不能重演。第二点要求是把这些受迫害的活著的人安排好,这安排包括工作安排和生活安排。第三点要求要开与受迫害时同规模的平反大会,同等的宣传范围,同等的宣传方式,同等的宣传时间,同样的深度和广度。我暂时讲到这里,想一想再讲。”第二个发言的是李杜鹃,她说:“我是吃牢饭长成了人,我就像那石磨下的笋子终于拱出了土,但我姐姐呢?连尸骸都找不到了,政府做棺材装什么啊?我回来后和我二姐到了吉隆,我请求政府把我大姐的尸骸找到。还有我们的工作,二姐原来是有工作的。应该尽快地给安排工作,我的工作怎么办?还有我的婆婆、爸爸都是为这个案子死的,政府将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呢?当初参与迫害我们的人应该绳之以法吧?是由我们起诉还是由国家提起公诉?这些问题不知道政府考虑了没有?”李茉莉发言了:“我是李茉莉,我家在这个案子里死了三个人,我为这个案子戴了九年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在农村管制了九年,我们家里的人有的付出了生命,有的付出了青春,生命无价,青春无价,不知政府打算怎么赔偿我们全家的精神损失和物质损失?”“我叫黎万新,枫阳岗桂花村人,在这个案子中我被穆世仁几个干部打成了残废,这么多年来虽已娶妻,但我一直小便失禁,没能力生一男半女,绝了我的后,我的平反一要打我的人去坐牢,二要政府治好我的伤,三因我的身体受伤了不能下力,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只要求政府给我补到一般的水平。”“我叫夏瑞莲,我是无辜受牵连,当时无缘无故地把我抓了,我当时正在准备结婚,已经领了结婚证,无缘无故折散了我的好婚姻,我是高中毕业生,最后无奈嫁了一个不识字的农民。我要求惩办陷害我的人,我请求政府给我安排一份工作。”涉案的人都发了言,要求当场回答问题,鞠付院长说:“我们平反的这个案子不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个案,受迫害的是一群人,你们的意见我和陈院长都记下来了,我们要调查,要研究,最后形成决议。这一点可以回答你们,冤到哪里一定会平到哪里,错到哪里一定会改到哪里,损失到哪里一定赔到哪里。今天大家都发了言,都能把心里话讲出来,这很好,但可能还有好多要求没有提出来,这个会我们打算今天下午还要继续开,明天我们还要召集你们的家属提要求,只要是符合党的政策的我们都会照办。现在大家去到食堂吃午饭,休息两小时,下午接著开会。”

        在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相互询问了近况,金七桂问黎万新:“你怎么不去求医治疗哇?”“我要留著证据控诉那些禽兽不如的恶魔。治好了,我当然好,但就没有证据了。我的妻子很贤惠,得到了她的支持,我与他结婚,婚前我就把情况告诉了她,她说愿意陪伴著我等到平反的那一天,我被她的贤惠所感动,就和她结婚了,我们像兄妹一样的相处,也过得还好。桂姐,你不打算告穆世仁吗?晓丹可是他一手送上断头台的啊。”“万新,我想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是争取最大限度的平反,平反后我们才算在社会上有了地位。只有在社会上有了地位,你的控诉才会被人重视。要让人们真正了解到我们受了迫害,真正的对我们产生同情,我们的控诉才会在社会上产生共鸣,才会有力量。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你是聪明人,同意我的看法吗?”“桂姐,你说得对,这么多年都等了,还不能等这早晚,我这是害了急性病。”“桂姐,我也患了急性病,下午的讨论我一直讲自己的冤屈,我还有个想法,是说晓丹给我写了信,那信我还没有看过呢,我一定要回那几封信,看看他们是按那信的什么内容抓我的。我想清楚了,只有彻底地平反了,起诉那些害人精才会水到渠成。”“对,瑞莲说得对,我们现在要集中精力说平反,向大家透露一个信息,县里根本是不愿给我们平反的,你想县里愿意,省里州里还会来人吗?我是写了几百封申诉啊,从接我回来的情况看,我们的平反是自上而下,目前平反的条件是成熟的。”“杜鹃和茉莉,你们俩同意我的看法吗?”“桂姐,你们说我听著呢,你说得有道理,下午我们要着重说平反的事,有些事要两个院长答复。省里的官,州里的官是能拍板的。”“按法律程序,我们的平反判决书以后还是县里出,有一个情况不知你们注意了没有,今天的座谈会为什么县里没有来人?我们的案子是县里判的,按理县里是应该到会听听我们的要求的。他们为什么不来呢?这只能说明在平反这个问题上县里和省里是有分歧的。大家提的问题只要两位院长不提出疑义,就表示他们已经同意了。他们还要说服县里做这些平反工作,不能肯定的表态。”

        下午又接著开会,还是金七桂第一个发言。她说:“我们这个案子发生在大垄县,我们的判决书是大垄县判决的。奇怪地是今天开平反人员座谈会为什么大垄县法院没有人到?难道他们不应该听听我们的声音,我们强烈地要求当年这个案子的主审官,现在的江院长到会倾听我们的要求,他是当年的办案人,对案情更了解。还有,按法律程序,以后我们的平反判决书还是由县里出,听听对做好平反工作是有好处的。我就不知道,有什么事比冤杀了两个人更重要?有什么事比冤枉了一群人坐了近十年牢、冤枉戴了近十年现行反革命帽子更重要?我罢会以示抗议。”金七桂站起来走出了会场。鞠付院长跟著她走出来喊住了她说:“你看得对,县里是有抵触情绪,不然就用不着我和陈院长来了。你想想,你们这个案子平反了,有些干部的结局是什么,你是聪明人,用不着我明说。不错他们是应该听听你们的声音,你回到会场上去,我去喊他们来,就算是支持我的工作吧。”金七桂细细地品味著高院长的每一句话,她看到鞠付院长已经朝法院院长办公室走去,她也转身向开座谈会的办公室走去。当她走进会场的时候,会场雅雀无声,大家都沉默了。陈院长说:“金七桂同志,坐下来吧,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但你应该相信,问题总会解决的。”正说着,鞠付院长和大垄县法院的江院长来了。江院长抱拳对大家说:“我给大家拜年了,实在对不起大家,上午我去联系金晓丹、李腊梅两同志的碑石去了,未能赶回来参加大家的座谈会,我刚刚回来,鞠付院长不喊我也会来的。”陈付院长说:“坐下吧,坐下来开会。”大家都从心里敬佩金七桂,觉得她很了不起,经历了那血与火的洗礼,她原来的怯弱和逆来顺受都不见了,而现在处事非常干练明智。大家都按中午说的,集中讲了平反事宜,因三级政府都在场,很多问题得到了当场答复。大家一桩桩一件件地直说到日头偏西。

        第一件事情是到吉隆找回李腊梅的遗骸,去的人是金七桂、李杜鹃、张世义。她们三人首先是到吉隆县法院查档案,李腊梅是属于借调执行的,只有一份法医填写的死亡证明书,其他一无所有。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当时负责组织那次宣判大会的县法院办公室主任,经他回忆,是执行两天后在吉隆看守所喊了两个犯人去埋的,当时是这位办公室主任带去的。他说那两个犯人中还有一个在配件厂劳改,为保险起见,可把那犯人调出与他一起指认李腊梅安葬的地方。第二天他们一起到劳改工厂把那当年埋葬李腊梅的犯人调出,与那办公室主任一起到了大田湾。

         这大田湾在吉隆城东约十里地,峒河从苗乡流到吉隆,又从吉隆流到这儿,再从这儿向东北方向流向远方。河的东岸有一条国道从吉隆出发,沿著峒河向北延伸,国道旁有一家啤酒厂,在这儿修了一座大拦河坝,河西便是大田湾水力发电厂。在啤酒厂的东面有三个山丘,听那办公室主任说那中间的山丘便是当年李腊梅执行死刑的地方。那犯人也说就埋在中间的那个山丘上。他们一行五人来到了中间的那个山头,一看那山头埋的坟墓从上至下就像重重叠叠的馒头,那办公室主任和那个犯人都傻了眼,当年的痕迹一点都找不到了,他们又找来了当地的村长,那村长说:“我是七三年才迁到这里住的,要弄清楚得喊几个老者问问,特别要喊附近的。”不一会就喊来了两个老头儿,他们中的一个说:“那死鬼的事说来是个迷信,那时这儿没有啤酒厂,也没有电站,这个湾里很荒凉,除了放牛的,就只有过路人了,这里的人经常看到她,她把人家经常吓得半死,大家就把她挖起来丢到河里去了。丢的时候我看到的。”“我也看到丢的,就丢到现在拦河大坝下面那个深潭里,开始丢的时候还有人在岸边看到过她,只要过渡,站在渡船上能看到深潭里装著她的木匣子,后来涨了一河大水,才连匣子带人,冲得无影无踪。”那当法院办公室主任的干部说:“有这样的事?我不相信。”那老头说:“信不信由你,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许是死得冤,不服气。”

        回到州法院向领导汇报,那位上了年纪的院长很为难,他征求家属的意见问李杜鹃怎么办?李杜鹃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金七桂想得多一点,她说:“是一个匣子,里面还有一个人,重量不轻,我想,涨水之时冲到下流是否有人接著了做好事帮著安葬在某地,往河的下流再调查一下吧,也许会找到啊。”“这个意见好,我们法院派干部去沿途寻找。就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如果这个办法还是找不到,那就只能葬衣冠冢了。这是那种特定的年代留下的遗憾。那时的人都疯狂了,做些疯狂的坏事。没有人杀,借个人杀,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憾事,莫说你们亲属,我的心里都一阵阵的发麻。”院长眼里有晶莹的泪滴。张世义说:“你们俩还是回大垄为好,我就在这儿等结果,不管找著找不着,我等到结果了就到大垄来。”“我们也能沿河去找吗?”杜鹃说。那院长说:“女同志在乡下不方便,沿河好多地方是少数民族,苗话土话你俩都听不懂。”金七桂知道院长说的是真话,她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在这儿已经无事可做了,就说:“好,我们明天就回去吧。”杜鹃在院长办公室大哭起来了:“我的大姐啊,你怎么这样命苦啊?你到底在哪儿啊?报个梦告诉我们好不好?”院长说:“谁碰到这种情况心里都难过,但是这已经无法挽回了,人死不能复生,活著的人有自己的生活,还是节哀吧,最好的怀念是让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金七桂的眼泪无声地流著,人到无语悲已极。

        金七桂和李杜鹃回到大垄,把情况向平反工作组汇报后,陈付院长很难过,她说:“都是文化大革命的罪孽,当时研究从大垄借人到吉隆执行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反对。这是当时那种极左思潮作怪做出的事。”鞠付院长说:“十有九是找不到了,山区的河里山精水怪太多,这么多年早没啦。不过虎死留皮,人死留名,青山处处埋忠骨,绿水千年留英魂。我们现在给她平反昭雪,主要是宣传她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大无畏的气概。到时候埋座衣冠冢是一样的,孙中山先生在北京就埋得有衣冠冢啊。”

        十天过去了,到沿河寻找李腊梅遗骸的干部都陆续回到了中院,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那院长又去了大田湾,找到了当年扔腊梅木匣子下河的人说明位置,那位置就是现在修拦河坝的地方,如果不是冲走了,在修拦河坝时一定会发现。冲走是无疑了。时间太久了,山区的河山精水怪多,深潭的水獭、大鲵连活人都吃,尸体在水里是不会保存好久的。想到此,院长死了心,李腊梅的遗骸是找不到了。他站在拦河坝上久久地凝视著水下,除看到从翻水坝流下的水溅起的一片白花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是从邻近专区调换来的,他没见过李腊梅,但他听别人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性,所以在寻找李腊梅遗骸方面他想尽了办法。他对著大坝说:“李腊梅同志!只能表示遗憾了,只能表示遗憾了。”

        平反工作进入了安排工作的阶段,李茉莉和夏瑞莲安排在供销社系统。李杜鹃安排在县百货公司工作,是她爸爸工作过的单位。张仲春回原单位钟表店工作。张和梓回供销社工作。黎万新和戚学光因已经在农村成家立业,自愿仍然留在农村,只是金七桂怕面对这一付家破人亡的景象,怕自己的心情好不起来,她想换一个环境,再重新开始,她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州法院陈付院长,陈付院长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以在州直几个单位想想办法,你是一个人才,一定不难找到接受单位。不过,你到一个新的单位,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人们需要认识你,你得从一般干部做起。如果你就在原来的单位工作,是可以担任一点领导职务的。”“我现在所需要的正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从头开始,让人们重新认识我,我相信自己有那样的适应能力。”除金七桂的工作单位尚未落实外,其他的人都只等平反大会召开后,就可以去上班了。平反大会的会期定在五月八日,这个难以忘怀的日子是金晓丹和李腊梅的忌日,为了记念两位遇害的姊妹,定了这个日子。

        五月八日,这是一个多么悲痛的日子,每逢这一天李杜鹃总是跪到那茶树行里哭泣,金七桂总是绝食一天以示对两位妹妹的怀念,其他生活在社会上的人总是想尽千方百计到金晓丹的墓前奠祭一番,多年来买不到香纸蜡烛冥钱,她们就采一把野花,那野花都是在天不亮或者天黑了才放下的。白天怕人家看见了又要捱批斗。五月的鲜花正是怒放的时节,坟前的鲜花一片,若逢阴雨天气,一个星期还有鲜花。

       今年的五月八日与往年不一般啊,大操坪里人头窜动,台前放著金晓丹和李腊梅的灵柩,灵柩前放满了花圈,一个最引人注目的花圈是本案的八个难友扎的,她们用了一百二十公斤钢筋,两斤细铁丝,扎上的是采来的松枝和鲜花,花圈直径二点三米,二十三环代表二十三个年轮。抬头用白绸子写上了:金晓丹、李腊梅永垂不朽。中间大大的奠字下是一首念奴娇:风云四合,暴惊雷,万里长空震彻。飞泄狂流雨乱注,遍地黎民膏血。鸦雀藏身,鹰鸥奋翅,万事临危辩。扬眉拔剑,壮哉巾帼雄杰!

休将成败相评,头颅纵去,碧血今犹热。但看春光映碧宇,却喜春光再见。志盖前朝,名传后世,业绩人争曰。悲歌一曲,奠祭丹青英烈。

        落款是金七桂、李茉莉、李杜鹃、夏瑞莲、黎万新、戚学光、张仲春、张和梓敬挽。

        整个会场在哀乐声中更加显得庄严肃穆,台上方的横幅写的是‘芙蓉省特一号案件平反昭雪大会’。在台上就座的有金晓丹和李腊梅的遗像,她们被安置在台上的正中位置,八位被迫害活著的人分别坐在她俩的两边,她们的后面坐著她们的家属。台上的两遍坐著平反工作组的全体人员和当地的党政领导。大会第一项是为金晓丹和李腊梅默哀三分钟,哀乐在时空里洄荡,几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在场的人无不落泪。接著是大垄县人民法院宣读平反判决书,平反判决书完全推翻了原来林彪四人帮加害的不实之词,称金晓丹和李腊梅是声讨林彪四人帮的英雄,她们不顾个人的安危,为人民疾呼呐喊的大无为精神永远值得大家学习,人民政府批准她们为烈士。全场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全场都沸腾起来了。后面宣读的是什么听不清楚了,都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大会的第三项议程是受迫害者代表讲话,大家推举的代表是金七桂。她面带悲伤地走到讲台麦克风前深深地向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又分别向左右的平反小组和领导们鞠了一躬才开始说话:“各位领导,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好!曾经在我省传得纷纷扬扬的特一号现行反革命案件,今天终于宣布彻底平反昭雪了,这是人民的胜利,是历史的必然,是政府工作人员努力工作的结果。只有经历过寒冬的人才会倍感春天的温暖,只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才会倍觉自由的可贵。

        我们的国家是有希望的,二十年前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废墟上站起来了,现在又在林彪四人帮蹂躏过的废墟上站起来了。放眼我们的国家百废待举,我们这些平反的人只是为了除去林彪四人帮强加给我们的桎梏,让人民接纳我们,与人民一道同步新的长征路。”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大会的第四项议程是受迫害者的家属讲话,大家推选的是李腊梅的妈妈。她的身躯因为岣偻瘦削而显得矮小,她走到麦克风前,工作人员给她调低了麦克风,她说:“我是大老粗一个,不会说话,我只知道人血不是胭脂,人头不是韭菜,生命无价,青春无价,还我腊梅,还我丈夫,还我婆婆,还我茉莉杜鹃的青春。”她老人家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茉莉和杜鹃把妈妈搀扶回座位上,这是一个母亲伤痛地呐喊啊。台上台下的气氛又凝重了,人们都在拭泪。

        大会的第五项议程是送葬。大垄县法院的正付院长分别端起了金晓丹、李腊梅的遗像,法院的干部抬起了花圈,那个钢筋扎的花圈由八个人抬著,他们走到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亲人们把灵柩扶上了两辆汽车,站在灵柩的两边。由二十三声三眼冲开路,送葬队伍出发了。当年的刑场路,今日的送葬路,路线一模一样,限速一模一样,五公里路,上刑场走了一个小时,送葬也走了一个小时。上刑场伴著口号和辱骂,送葬伴著三眼冲和鞭炮声。一个小时到了墓地,抬花圈的人一个个早已汗流浃背。墓坑是头一天就挖好的,亲人们把灵柩从货车上抬下来,两付灵柩并排放入墓坑,开始掩土了,三眼冲和鞭炮更加激烈地响起,似怒吼,又似众人的悲恸,三个山头都站满了人,几个泥水匠在砌红、黄、白三色相间的砍岩,有人跟在后面用水泥勾缝,还有几个人在坟墓前立碑。不到一个钟头,一座南北长四米,东西长四米,高一米二的合葬墓就砌好了。亲人们将那个用钢筋扎的花圈移到墓上,把其他花圈摆放到坟墓的四周。送葬的群众慢慢地散去了,最后法院的人和平反人员以及家属们上了那两张货车,他们坐汽车回到法院吃午饭。吃过午饭法院的干部都陆续散去了,只留下了被平反的人及死者的亲属开座谈会。代表政府的自然是平反工作组再加上大垄县的正付院长。会议在法院会议室举行。由高级人民法院的鞠付院长讲话,他抱拳向大家说:“大叔大婶,同志们。平反工作到今天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也许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开了大会后如果有什么要求还可以提,政府对你们是会负责到底的。我在这里还有一段时间,我要把你们每一个人都送到工作岗位上了我才回省里去。现在请你们谈谈感受,提提意见,大家不要局促,就像平时谈家常一样,那个带个头?”黎万新说:“这次平反工作我认为至少政府对我们是真诚的,各级法院都来了领导办这次平反,可见政府重视这次平反。我已经治疗近两个月了,效果还可以,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治好,不知政府打算今后怎么处理这个问题?”高院长说:“你放心吧,我们已经和医院联系好了,直到你完全治愈,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才停止治疗,你去看病吃药做手术,由政府结账。”“治病问题算解决了,对打人致残的凶手是由政府起诉,还是由受害者本人起诉呢?”“这个问题我可以答复大家,一般的伤害罪,是要告诉了才处理的,政府不能代替个人去起诉,政府欢迎你们实事求是地起诉那些不称职的干部和一些败类。政府是保护人民的利益的,谁损坏了人民的利益,谁就应该受到清算。”大垄县法院的江院长问:“金爷爷,您对抚恤金有什么看法?”金爷爷本不想说什么的,但他看到这姓江的心里就有气,没好气的说:“要我说什么呢?好歹是政府的一片心意,大小是个礼,长短是个棍,我说多了?生命无价啊!我那女儿鲜活的生命千金万金都是买不得的;我说少了?且不是把女儿待价而沽,与你们讨价还价,那我还是金鑫吗?要我感谢你江大院长吗?就是你办的案子,杀害了我的女儿,谢了你,怕到了阴间里女儿不认我这个老爸了。”他老人家已经泣不成声、怒不可遏。高院长说:“金爷爷,请您节哀。开这个座谈会是要大家提提意见,谈谈未来,希望大家从悲痛中站起来,把自己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滚滚洪流中去。牢骚太重防肠断,风物常宜放眼量。大家都向前看吧,历史已经翻过了沉重的一页,寒冬已经过去。我们的未来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大家继续发言,要谈一些具体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李杜鹃说:“我们本来早就该工作了,但因为迫害了我们,现在才参加工作,那我们的工龄怎么算啦?工资怎么算啦?我在劳改队可是扎扎实实的干了十年无赏劳动啊。能不能给点报酬?能不能算工龄?”中院的陈付院长说:“这个问题我回答大家,在平反的过程中我们已经找州劳动人事局落实了此事,工龄问题原来有工作的,受迫害后失去了工作,现在恢复工作,受迫害期间计算连续工龄,工龄从原来参加工作时计算。原来没有工作的,现在安排工作后,工龄从受迫害之日起开始计算。工龄问题关系著大家一系列的切身利益,政府已经把这件事办好了。之于受迫害期间的工资补偿问题,过去有明文规定,冤狱是要补发工资的,但因为我们国家正在进行越南自卫反击战,国家有通知,从打响自卫反击战的那天起,暂缓补发这笔钱,是‘缓’,不是‘停’,也就是说,以后是要补发的,只是现在国家有困难,往后缓一下。以后到时候国家开始补发这笔钱了,我们一定会负责发放到你们手上的。”戚学光发言:“我在受迫害期间,生产队只给我评七分的底分,每天比同等劳动力少三分,我们生产队的工分值每年每十分工都在一元以上。等于每天剥削了我三毛钱,我文化浅,算不好账,只要求这么多年每七分工加我三分工,少则也有上千块钱。”高院长说:“这个问题提得好,这是我们还没有掌握的新问题,还有哪些同志有类似的问题,在这里讲出来,我们一起去落实,平反不是一句空话,一定要落到实处。”李茉莉、黎万新、夏瑞莲、张和梓、张仲春都反映有类似的问题。高院长接著说:“这个问题既然是一个普遍的问题,给我们平反小组一个星期的时间,你们再到法院来,保证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一星期后,到农村劳动的人都领到了受迫害期间克扣的工分钱,戚学光和黎万新一手领了一千多块,其他的人虽说数量不如他们多,但都说领回了做人的尊严,已经不是入另册的人了。高高兴兴的上的上班,种的种田去了。鞠付院长和陈付院长把张世义留下来做一些扫尾工作,他俩带上金七桂到吉隆去了。

        到了吉隆,州委第一次研究还是仍然安排在教育战线。具体单位是吉隆大学校办工厂。金七桂去看了一下,是生物制菌方面的。自己一点都不懂,四十多岁了,把自己熟悉的闲置起来,再去学自己不懂的,这对人生是一种浪费,还是找一个自己熟悉的行当吧。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位院长,陈院长说:“不是要你去制菌,是要你当付厂长。可以边工作边学。”“我了解到现在社会上对我们平反人员的看法不好,说我们是吃照顾的,所以我一定不要人家照顾,到一个自己熟悉的行当,一去就能轰轰烈烈地干起来。”“那工厂你愿不愿去吗?工厂倒是有一家正在新建中的工厂,就是很艰苦,现在的工人还睡到油毛毯工棚里。”“什么工厂?”“一家新建的汽车大修厂,说是以后还要向汽车制造方面发展。”“我愿意去。在艰苦的环境中更能缎炼自己的才干。此外我也略懂一点机械技术,到了那里我还可以向老师傅们学习。”“这厂现在归交通局管,你就再休息休息,我们去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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