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杨白菜家有个廊坊来的老太太,也姓杨,是他们家的远房本家亲戚,在北京帮忙照看杨白菜和他姐。杨奶奶待杨白菜特好,跟自己的亲孙子一样,鉴于天天给他洗袜子时很受了些刺激,给他起了个呢称叫小臭子。
每天傍晚,杨奶奶就从自家门中出来,一仰脖儿,声震四野地喊:“小~臭~子~啊,吃~饭~了~。”
以这个音量,杨白菜就是远在汽车排的车库顶上拣羽毛球,也没理由听不见。
这个时候,杨白菜和我都会很张皇地拔腿就跑,而其他孩子们会一次不拉地仿了老太太的口音大叫,“杨~白~菜~啊,吃~饭~了~。”
恼羞成怒杨白菜当时就会对我翻脸,“都是你不好!”然后狠狠一把当胸推来,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我也不甘示弱地推回去,同时大叫,“臭杨白菜!”
“臭小乃武!”
当然如此的斗嘴是不能让姐姐大人们听到的,否则老大的爆栗就会兜头而下,一直敲到我嚎啕着去找老妈。
小孩子打架赌气,永远坚持不到一天。一般等到次日午饭的时候,我就会设法求和:杨白菜比我小了一个月,脾气又臭臭的,因此永远都是我先妥协。
那时的午饭永远是挂面磕鸡蛋,再扔俩白菜叶子,等面煮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妈就会很庄严地说,“去,把那布的蟹膏拿来!”
蟹膏装在棕色的陶瓷小坛子里,其实就是用猪油炼过的河螃蟹黄,老妈每次下挂面就挑出一小勺儿来在面汤中搅搅,枯燥的鸡蛋白菜挂面立马油亮鲜香,多多少少带上了一点儿江南水乡的滋味儿。
那布不是布,是“阿婆”,北京话就是姥姥。
老妈的老妈在常州,老太太对自己远嫁北京的女儿的全部挂念,就化在一罐罐的蟹膏、一盒盒的小吃还有一双双精心作得的手工布鞋上。姥姥三个月一个包裹,是支持老妈不倒的全部精神支柱。
杨白菜垂涎我家的蟹膏已经很久了,但技术上有个障碍:罐子捎不出去,而蟹膏太油,总不能揣兜里往外带吧?
退而求其次,我给他带“斗魔高”。
“斗魔高”也不是鬼坛摸金倒斗的常规装备,而是“大麻糕”,瘾君子们不要窃笑,此大麻者,乃大芝麻也!咬上一口,满嘴香、酥、甜!
杨白菜吃着了“斗魔高”,立马就原谅我了,两人讲讲笑笑,会一直好到傍晚,直到杨奶奶再次出来大叫:“小~臭~子~啊,吃~饭~了~。”
小乃武和杨白菜的情谊,就是在这样的打打和和还有小乃武的不断的绥靖中,日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