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黄绍弘信任 当选 “力余学社”候补理事
离开赣南后,回老家桂东住了几天。不久,回到赣州,失业闲居。
1945年秋,抗战胜利。11月,我到南京去找工作。过去“改组派”的朋友,那时均无实职,不能帮忙。不久,蒋经国来到南京,“新赣南派”有16人都来找他。他答应替大家想办法,吩咐可在南京或杭州等候。我去了南京,看到周灵钧、黄密、洪仪三人都在浙江省府任专员了,十分羡慕。未几碰到由重庆干校来杭州视察的秘书游鲲,请他向蒋经国转达介绍我去浙江省府工作的请求。蒋果真很快就给我来信,要我投往省府。但黄绍_未发表我的工作。翌年1月,我找着一位小同乡,又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当时任浙西行署秘书长的胡云翼,由他介绍认识黄绍_。由于私人关系,特别是有蒋经国的介绍信,黄当即发表我任浙江省府专员。不日,又发表我兼任设计考核委员,要我立即参加审核各县办理“三征”的政绩。
我很感激蒋经国能把我介绍给黄绍_。2月间,蒋来杭州,我与赣南来的三位专员同去看望。他很高兴,请我们同他一起吃饭。席间随便谈到黄绍_在浙江的一些情况,还谈到黄在纪念周会上,主张旧政协会议应成功的言论。无形中为蒋传送了他所关注的有关黄的各种情况。事实上起到了帮蒋监视黄的作用。我很想多接近蒋经国,争取日后前途。但是,从赣南同来的三个浙省专员,都在蒋面前争宠。1946年3月,蒋偕新疆伊黎代表阿洽买提江来游西湖,我等去看望蒋,蒋只接见周灵钧一人。以后他再来杭州,我再三去看他,均不接见。我怀疑他们三人在蒋面前讲了自己的坏话,使我在蒋面前失宠,思想上十分苦闷。
当时,黄绍_在浙江组织的“力余学社”已有七、八年历史,共有社员五、六十人,每逢星期日,社员们处在一起谈谈笑笑,十分快乐。他们创办《力余月刊》,刊登论文、诗歌、小品文章,形式多样,受人欢迎。蒋经国对我的冷落,使我产生了投靠黄绍_之念,加入“力余学社”是一条捷径。提出要求后,社员们都欢迎我,我便入社了。
入社后,按期到该社座谈,有时漫谈时事,有时吃茶点谈心,有时听演讲。有一次,黄绍_演讲,鼓励社友应随时代进步,不能违背历史潮流,自取灭亡。黄绍_的话,使我耳目一新,内心由衷敬佩。社友们对我很亲近,改选时还推我为候补理事。
在这段时间,我也阅读了一些民主进步书刊,思想上渐起变化,决意走黄绍_路线,根据黄的思想动向,不断写文章,陆续在《力余学社》上发表。如:关于对日和约问题,主张应邀苏联参加会议;当英国当局拆毁九龙城木屋时,主张“收回港九,答复英帝暴行”,此文还由学社推荐到杭州广播电台广播。从此,我成了学社的重要人物。我写的文章,也曾重缮投交《东南日报》发表。我还将月刊寄给外交部长王世杰。王阅后,将他写的信连同月刊一起交参事室参考。我也曾将月刊寄给黄寄慈。后来相见时,他当面表示不赞成我的看法。而黄绍_对我的言论,则特别赞许。黄的秘书长李立民(后在南京撞车死亡)有一次对我说:“黄主席对你很赞赏,打算派你出去做县长、专员呢!并已去信征求蒋经国意见。”我听后,心里感到特别舒服。
黄绍_的一些做法,不合蒋家口味,蒋、黄矛盾日益深化。其实,当时黄的一些不同看法,也只是一种改良主义思想,目的还是要维护国民党的统治。可是,蒋家连这种改良也不许可。任职十年浙江省主席的黄绍_,在1946年7月被撤职。
接充黄绍_的是沈鸿烈。我与沈无丝毫关系,他对我极不信任。不久,沈取消我兼任设计考核委员职务,只当个空头专员,整日办公亦可,不办公亦可,闲散无事,感到空虚无聊。在生活上,因货币贬值,每月薪水仅能维持个人十天半个月的开支。因此,又急于另谋生路。
我还是先找蒋经国。 认为在赣南那三年零五个月, 我的“太子路线”走得还不错,与蒋之间,应该说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在投奔黄绍_之后,也还与蒋藕断丝连。1946年春,蒋介石回奉化扫墓,路过杭州,带来随从、侍卫、副官一大批,黄绍_派我去布置旅馆,招待吃宿,我忠诚地当了服务员;在蒋经国回老家安葬母亲毛福美时,我随沈鸿烈及浙省府一批官员,专程去奉化为他母亲送葬,热情接待他们,还在妙高台照了一张相,以示自己是蒋的亲信。在那时候,蒋经国已保荐周灵钧先任奉化县长,接着升宁波专员;10月间,又调黄密、洪仪等“新赣南派”成员去任无锡、芜湖两处合作金库经理。还安排他的私人秘书兼国文教员黄寄慈,在浙江省府任挂名专员(只领薪水不上班)。“新赣南派”成员中在浙省府内,就只我和黄二人了。黄的薪水就由我代领。加上黄从赣州逃难安远时,我曾给他许多特殊照顾,两人感情甚笃。我向蒋活动工作,就先与黄商量。黄寄慈告诉我,各省、各大都市都在设立合作金库,仅经理阶层人员就要五、六十人;又闻苏北需大批专员、县长,蒋经国也正在物色人员。我知道后,非常高兴。衡量自己,认为条件具备,必须抓住机遇,立即行动。除向黄寄慈送礼,请他务必帮忙外,我还要自己的爱人,经常去蒋经国杭州别墅,搞夫人“外交”,给蒋方良请吃、送礼、陪打牌。但这一切活动,全无结果。
1947年农历除夕,沈鸿烈探到蒋经国回奉化过春节,特备丰厚年礼,另修私书一封,派我专程前往溪口。我抓住这一机会,也买些蒋太太最爱吃的糖果,于除夕晚赶去见蒋。蒋不但不感谢,反说“多事”。我只好在他指定的武岭中学寄宿了一晚。 第二天, 去到蒋家拜年并辞行,趁机再请他保荐工作。蒋经国突然放下脸来,以严厉的语气问我:“你是否加入了‘力余学社’?”我慌忙回答:“已加入了。那是个学术团体,……”我正想多解释说明几句,他表示很不耐烦,作出意欲他去的姿态。我看话不投机,只得作罢,告辞出来,失望地回到杭州。这使我明白了蒋不理我的原因。
竞选“国大”未果 投奔程潜回湘
1947年春,国民党中央颁布竞选国大代表通告。自己正闲散无聊,苦无出路。看了《通告》,似又见到一线生机。衡量自己的条件,感到也有几分把握:在原籍桂东,过去曾任过教育科长,各级学校教职工中都有关系;从赣南回桂东的同事,也会替我帮忙;在中央和省里还可找上不少关系,如能得到蒋经国支持,定可当选。于是,我立即展开竞选活动。
先通知原籍家中和在家乡的有关系的朋友,代办好候选人登记手续。再请浙江省府秘书王朱烈,同去找三青团浙江团部干事长胡维蕃,托胡去信湖南三青团提名自己为候选人,在省级先予登记;自己又写信给三青团湖南团部干事周天贤,请他设法支持。
是年夏天,我专程去南京找蒋经国。他那时每星期有三天下午时间,在干部学校同学会接见来访人员。我在规定接见的时间里,两次去到同学会。第一次去,他不见我,我只得留个条子,说明自己急于找他的意图;第二次再去,他要黄寄慈回绝我:竞选名单早已派定,不在名单之内的人,不必找蒋谈话。
蒋经国的态度使我失望,但不甘心。我就去找黄绍_,黄满腔热情赞成我参加竞选,提笔就给湖南省主席王东原写信,请王支持。我还去找过去“改组派”朋友谷正纲、谷正鼎、邓飞黄等。那时,谷正纲、谷正鼎已投靠了陈诚与陈果夫,谷正纲已当了社会部部长,谷正鼎已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经三番五次奔跑,见着了他们。他们在口头上都答应帮忙,候中央圈定名单时予以照顾,但都不肯写信给湖南省的负责人。邓飞黄当时只是三青团中央团部的一个挂名干事,无能为力。我回杭州后,又想起陈立夫在三、四月间曾到杭州召集中训团毕业同学讲话,觉得不能放弃了这条路子,马上又写信给陈,说在杭州听了他的演讲,以后当更为党国效忠,现在自己在参加竞选国大代表,希望予以关照,圈定为候选人。后来,陈立夫还真的要他主持的选举机构,给我寄来《竞选法规》一份,我以为参加竞选有望了。
竞选结果完全失败。桂东选区提出的候选人名单:第一名为黄先明,是“军统”少将;第二名为李汶,是湖南省党部委员;第三名为刘彬,是桂东县教育科长;第四名才是我。报至省里,只圈定前二名为候选人。到南京只圈定第一名,最后还将这唯一的名额让给民社党。我被迫放弃竞选。
紧跟了三年多的蒋经国遗弃了我,其他朋友在关键时刻也不帮忙。世态炎凉,我悲愤已极。
到了1948年春,国民代表大会开幕。我探听到各地湖南人以及我的老朋友邓飞黄,都在替程潜竞选副总统出力。程潜是湖南人,是国民党内资格老、威望高、有地位的元老。我如能抓住这一良机,帮助程潜竞选,得到程潜的赏识,也许又能从困境中走出来。于是,我到了南京,受到邓飞黄的欢迎。为替程潜拉票,常去江西、浙江代表团活动,联络过去认识的一些代表,要他们都投程潜的票。特别是遇到了同乡老友刘彬,他是我过去在安远时的教育科长。我放弃竞选“国大”代表后,将活动到手的选票,全部让给了他。他在桂东选举中得票最多。可是,中央强行将代表名额给了民社党。他极为气愤,来到南京,和全国各地其他类似代表几十人,在南京抬棺游行,绝食抗议。我去看他,要他向各绝食代表活动,首先争取出席国民大会,一致选举程潜为副总统。他完全答应,积极活动,其他绝食代表也都同意照办。后来,程潜本人也到他们绝食地点慰问过二次,知道了我为他竞选的活动详情。结果,绝食代表未能获准出席会议。程潜也放弃竞选,将他活动的选票让给了李宗仁。
1948年7月,国民党改组湖南省政府,派程潜任省府主席、邓飞黄任省府委员暨民政厅长。我得讯后,立即发报并写信给邓飞黄,请予介绍回湖南工作。邓复电:“速来南京”。我准时前往。在南京住了几天,即随程潜、邓飞黄等,一起同乘永绥号兵舰,在7月底抵达长沙。
在赴长沙前夕,依例向亲朋好友辞行,先后拜访了在南京的王次甫、黄绍_等20多位旧同事和同乡。尽管蒋经国如此绝情,但我还不想从此断了“太子路线”,还是去了他的住所《励志社》,先见着黄寄慈,适逢蒋经国在家。蒋听说我要去湖南,很快就出来见我。寒暄过后,转入正题。他问我有多少年没有回湖南了?家眷是否马上同去?我一一作了回答。并问他有什么指示?他称赞程潜在湖北与共产党作战有功。又说,在三青团中央团部时,与邓飞黄亦相识。要我在湖南帮助他们努力做好工作。我听了之后,甚为兴奋。到长沙后,未及十天,就写了封信给他,想保持联系。但蒋没有回过信了。改组后的湖南省民政厅,内部情况也很复杂。邓飞黄除邀我同往外,还邀了佘策源任厅秘书,佘,原是“改组派”成员,后曾任湘黔公路国民党特别党部委员,与“CC”关系密切;第一科科长潘祜周,也是“CC”成员,承办县长任免事项;第二科科长是我,承办民意机关事项,并主编《自治月刊》;第三科科长曹石人,还是“CC”份子,承办区、乡、镇人员任免事项;第四科科长郭介藩,是留用人员,承办保甲户口事项;第五科科长王邦范,是“政学系”份子,承办总务。后为调整内部矛盾,实现政治分赃,由原五科改为三科,将一、二科合并为一个科,三、四科合并为一个科,保留五科。潘祜周与曹石人任科长,我调任视察室主任。
当时,国内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国民党内派系斗争纷繁激烈,湖南省府正处于这样的混乱时期。1948年9月,全省各机关举行党、团登记,重新选举,企图以此举来巩固政权基础。程潜在纪念周会上,还发号召:要党员、团员精诚团结,对付共党。是年冬,国民党惨败于淮海战役。程潜一度停止全省征兵、征粮,以示停施暴政。1949年1月,他与代总统李宗仁在长沙面晤后,构思了“分江而治”的梦想,程潜又恢复“三征”。弄得人们昏头转向,捉摸不定。民政厅长邓飞黄,在县政人员讲习会上说:“美国政治民主,经济不民主;苏联经济民主,政治不民主。美、苏力量对比,为势均力敌。”听者不得要领。
在这样的情况下,省府的工作人员,想得较多的还是升官。我初到湖南,邓飞黄就答应过我,在民政厅工作三个月后,再派出去任县长。我不以此许诺为满足。1948年冬,适逢邵阳专员辞职,我即托邓的朋友马子谷去转达我的意向。邓飞黄根据时局的现状,从爱护我出发,未答应我外调,而要我协助他办县政人员讲习会。
1948年冬, 省民政厅举办的县政人员讲习会, 又称“县政研究会”,甄审候补县长。这对当时想“升官”的人,是非同寻常的,按规定:凡要求当县长者,必先取得会员资格。省府秘书龙名重消息特灵,立即来找我。要我帮忙,让他在长沙的赣南“青年干部学校同学会”20余人,都来讲习会参会。邀我去他们的同学会予以盛情招待,尊我这个“新赣南派”核心成员为“老前辈”。这批人都是蒋经国的学生,我满口答应帮忙。结果,只龙名重一人被录取,其余都因资历不够,不能入会。
龙名重被录取后,很感激我;他爱人又一向在民政厅二科任科员,故常来与我纠缠,东聊西扯,谈天说地,有时话旧赣南,更多的是谈论当时的湖南。他问过我有关邓飞黄的经历,民政厅的施政计划,以及对程潜的看法等等。他还神秘地告诉我,他偷听过延安电台广播,说共党在催程潜起义。并造谣说,共产党搞人海战术,逼人们到前线去送死;凡是旧公务人员,一律格杀勿论;男女乱行择配;儿童闻香队专杀有钱人,等等。他讲到“共产党来了,要清算血债!”使我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安远“清乡”,如果要清算,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为准备后路,1949年3月,托潘祜周将我私有的左轮手枪一支,并子弹40发,卖了一百块银元;又将私有三号勃朗宁手枪一支,并子弹20发,卖了60块银元。准备必要时逃跑!
淮海战役结束,百万蒋军被歼,国民党败局已定,迎解放的呼声,震响湖南。程潜身边的不少人,长期受蒋家之压,此时大肆发泄怨毒。这使我从梦中惊醒。开始认识到解放军威力强大无比,革命力量不可战胜。特别是当时流传的一种说法,使我感触很深。不少人说,自从大革命以后,湖南人文不入相,武不入将,只有当蒋家王朝的炮灰。今天,毛主席领导全国人民革命,是新中国的伟大领袖,他为湖南人争了光。我们要拥护毛主席,打倒蒋介石!听了这些话后,回想自己几十年来鞍前马后跟随国民党,跟随蒋经国,仅供他们驱使,得来的就是如此结果,怎不令人心寒!如果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前景又会是如何呢?
正当我苦闷、彷徨之际,共产党在长沙的地下组织通过各种渠道,大力宣传共产党的政策,有力地回击了反动派的各种谣言。这时,也有消息说国民党的职员,可以立功赎罪。又说,共产党号召过去曾参加过革命的人立功归队。听了这些,我逐渐安定了下来。有一次,与在大革命时期曾加入“CP”后脱党的益阳行署专员陈采夫和李懋二人,在长沙见面,三人同病相怜,一谈就谈到了前途和命运,大家都赞成遇有机会争取立功,争取归队。最使我感激难忘的,还是共产党员黄定戎同志。他是我在北大的同学,过去曾一起参加过北京的学生运动。大学毕业后,他始终利用一个文化人的身份,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当时,他在湖南大学任编译科长,还担任《新世界月刊》杂志社社长。我回到湖南,与他一见面,他就警告我:为国民党办事,不要走向极端!我曾几次意欲推荐他当县长,均遭他严词拒绝。当他了解到我对起义有顾虑时,主动找我谈心,要我丢掉幻想,放下包袱,积极参加策反,争取立功赎罪,定有光明前途。黄定戎同志的关怀、教育,感动了我,使我下定了回到革命道路上来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