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 第七十九回 红楼再回首

红楼乱弹 —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红楼再回首


李商隐的名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毫不遮掩地抒发了作者心中的无奈和伤感。因此，尽管他说了句“夕阳无限好”，你却看不到丝毫的美丽，能感受到的只是扑面而来的灰暗与沉重！作者的心情是如此之阴郁悲凉，以致于他面对美景也无意欣赏，懒于描绘，只是定性地说了句好。让你无从体会“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辽阔与壮美！对比其一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式的华辞丽藻，你就会更加明白那种深深的悲哀。日落与日出同样辉煌灿烂，一样惊心动魄。然而喷薄而出的朝阳如一触即发的满弓之箭，彰显着无穷的力度和希望；悄然消隐的夕阳则如秋之落叶，飘然坠落，弥漫着无尽的凄凉和无奈。

一部《红楼梦》，绚丽多彩，让人惊叹不已！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它描绘的是一幕夕阳美景，在夕阳消隐之后将是无尽的死寂！这大概也是曹公没有写完《红楼梦》的一个原因吧。《红楼梦》就是一个发生在末世的故事，这在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的谈话里表述的清清楚楚——

“…… 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个即将没落的贵族世家，只能在闲聊里，忆往昔峥嵘岁月——

“赵嬷嬷道：‘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说起来 …… ’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候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 ”

就是在这样一个世道，那块通灵宝玉降生到运数合终的贾家，历尽了悲欢离合世态炎凉的红尘之旅。如顽石所渴望的那样，他的确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享受了几年。锦衣美食，偎红倚翠，女儿情浓。大观园内美轮美奂：春有清溪泻雪，奇芳异草，莺飞柳绿；夏有雨打芭蕉，翠竹清幽，鱼戏荷叶；秋有丹枫白露，月明桂香，菊黄蟹肥；冬有青松翠柏，红装素裹，踏雪寻梅。这冬去春来，四季轮回，宝玉不知度过了多少良辰美景，享受了多少荣华富贵。同时，他也经历了很多人世的烦恼和悲哀。有痛彻心肺的情爱之苦，如林黛玉，袭人，晴雯，秦可卿等；有亲朋的分离之哀，如元春、迎春、柳湘莲、司棋、芳官等；有失去好友的生死之悲，如晴雯、秦钟、金钏、秦可卿等；有遭诬蔑陷害的肉体之痛，如贾政、赵姨娘、贾环、马道婆等。

曹雪芹在首回用半篇的章节就干净利落地交代了甄士隐遭遇的悲欢离合、兴衰荣辱，人称“小枯荣”，这是相对于贾家的“大枯荣”而言的。甄士隐的“小枯荣”是一种浓缩，一个投影，如同一本书的内容简介，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本书的内容和主题。而对于贾家的“大枯荣”，曹公不惜笔墨，挥动生花妙笔，描绘出一幅幅精妙绝伦的画面，让读者如身临其境，一起领略了其中无穷的欢乐与惬意，体会了无尽的哀愁与悲伤。对于《红楼梦》这部巨著，曹公自谦只是为了让人们“消愁破闷”，“喷饭供酒”，“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仔细看看，这哪里是自谦啊？！这分明是一种磅礴大气的自信！透露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自负！曹公当年“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呕心沥血地写就了这部煌煌巨著，真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是一种何等宽广的胸襟和博大的情怀啊！《红楼梦》最终虽没有完稿，给后人留下一丝遗憾，但这丝毫不影响《红楼梦》的辉煌和伟大！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只想说：“壮哉！《红楼梦》！”

《红楼梦》从七十几回开始，抄检大观园，司棋被逐，芳官出家，宝钗出园，迎春嫁了，晴雯死了等等，大观园愈显凄凉。宝玉在紫菱洲一带徘徊瞻顾时，“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气氛已经越来越凄凉悲哀，正如鲁迅所说的那样“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这如同眼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消逝，周围的一切被黑暗慢慢地吞噬。一种凄凉，一种伤感，一种无奈，笼罩在心头，侵噬我们的心灵！

正是：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夕阳擦去了最后一丝血迹，
一切将隐于黑暗……
让我们静静地期待下一轮太阳的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