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 第八十回 红楼梦断

红楼乱弹 —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红楼梦断


香菱关于花草清香的一段议论非常精彩——

“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香菱的慧心兰质，正如她的判词那样“根并荷花一茎香”。

香菱一生不幸的遭遇让人感慨，在她“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时就被拐走（大约五岁），早早就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养到十一、二岁时又被卖给冯渊（逢冤）。本以为“罪孽可满了”，可以跟冯公子和和美美地过上好日子，不想却被薛蟠抢去作了妾。在那漫长的六、七年里，她的肉体和精神上遭受了常人难以现象的折磨与煎熬，只能以忘却来掩埋那段不堪回首的悲惨经历。在宝钗、黛玉以及其他姐妹的关照和爱护下，香菱在大观园度过了她一段短暂幸福的时光。观花、赏月、学诗、猜谜，那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她在尽情地挥洒自己的芳香，享受着人生的欢愉。然而，秋天终究还是降临了，桂花飘香怒放，恰是莲枯藕败时！自从薛蟠娶了河东狮夏金桂，香菱的厄运就开始了，不断地遭受打骂和羞辱，还差点被薛姨妈给卖掉。后来竟随宝钗去了，死了心。然“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果然应了那幅画——“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迎春因为父亲贾赦欠别人五千两银子，结果被准折误嫁了中山狼孙绍祖（扫帚）。新婚蜜月就受了不少的羞辱打骂，回家后只能向王夫人哭诉，惹得“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却也无可奈何。邢夫人根本不在意，懒得过问，只面情塞责而已。出嫁了的迎春只能在梦里思念姊妹们，记挂自己的屋子。她还想在自己的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因为她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回到紫菱洲！

王夫人在劝解迎春时说：“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一向懦弱的迎春竟然哭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虽没有窦娥骂的那么痛快淋漓——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却也足够震撼人心！这是对上天不公的不满，是忍无可忍的愤怒！是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抗议！

红楼未完，但是从这一回一段短短的写实性的文字，再加上第五回有关迎春的画册、判词和唱词，大家对迎春的结局几乎没有异议，一切都写得那么清楚明了，并且在这一回得到了事实明确的佐证。

画册——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
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
一载赴黄粱。

唱曲——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秋天来了，虽然桂花、菊花要开了，但荷花凋了，芙蓉谢了，那些曾经姹紫嫣红的花朵，青翠的树叶，萋萋的芳草，都将枯萎凋谢，随风飘零，迎来肃杀的秋天，随后还有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很多人试图用一句话概括《红楼梦》，有不少很简洁、很到位，但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最全面、最贴切、最精彩的莫过于这句——“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

至少从表面上看，《红楼梦》就是在描述一个个花开花落的故事，让读者从中深深体会到香消玉殒的悲痛。从开篇曹雪芹就讲明这是一部红颜薄命，万境归空的小说。在第五回更是把金陵十二钗以及几个重要的副钗和又副钗的命运安排好了。就像一座座石膏雕像，做好了骨架，只等着慢慢去填充，去塑造。曹雪芹在悼红轩里花了十年的功夫编写修改《红楼梦》，我们很多次看到他在一回的结尾写道“且听下回分解”，这就像和一个好朋友道别时听到“明天见”一样亲切温暖。红楼梦七十九回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场景——

“（黛玉）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呆站在这里，快回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便自取路去了。”

这话里包含着一种乐观，一种信赖，一份期许。我们自信着明天还会相见，我们曾以为曹公会把《红楼梦》的故事一回回完整地写完。当我们看到第八十回的“且听下回分解”，却再也找不到下文时，那是怎样的一种落寞和悲伤？如同跟好友有一个约定，却从此无法实现。从理智上来讲，我觉得《红楼梦》有没有结局都无关紧要，因为曹公想说的话，想要表达的思想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但是从情感上来讲，我难以接受《红楼梦》未完的结局。因为那如同两个至交之间一个没有兑现的约定。在他们上次道别后，各自的心里一定有过很多美好的憧憬和期待，还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一方偏偏撒手归去，让那无尽的怅然与怀念像迷雾一样横贯时空的大峡谷，而且愈来愈浓，愈来愈重。曹雪芹终究没有写完红楼，也许他实在不忍心将自己用一滴滴心血创造出来的光彩夺目的红楼女子一个个毁灭，因为那将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残忍和痛苦。想到这些，心里也就有些释然了，虽然红楼梦断，但那些美好的梦境将永远留存在读者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