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是做小姐的,而且是很出色的小姐,古人曰[名妓]者是也。能和陈圆圆李师师飞燕妹妹等佳丽齐名,真是做鬼也风流。和其他名妓有别,杜十娘没机会攀上皇亲国戚的床沿,所以连祸国殃民的边儿都没沾上。那她的名气是怎么产生的呢?
想来想去还是跟被她扔江里的那一箱宝贝有直接关系。设想,如果十娘被李甲卖给孙富后,到了人家船上傻乎乎地大哭一场就投江自尽了,略过了怒沉百宝箱这一节的话,那现在杜十娘的名气肯定大打折扣,说不定人气排名会落在芙蓉姐姐之后了。
百宝箱成就了杜十娘的名气的同时也加重了悲剧效果。后人感慨这个民间故事大多不是惋惜杜十娘的痴情和李甲的绝情,而是叹,可惜了那一箱子宝贝了!还记得小时候看潘虹主演的[杜十娘]这部电影,咱看到怒沉这段终于看明白了,那猫眼儿那钻石那玉佩!当下立志做一名潜水员,长大了上江里捞宝贝去。
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个爱情悲剧,我就觉得不妥,这里哪儿有真正的爱情呀?梁山伯与祝英台,崔莺莺和张生的感情是爱情,因为他们的爱不是孤掌难鸣的,两个人如胶似漆之外心心相应才是真。杜十娘对李甲有唯美的爱,而李甲对十娘的最多也就只能算肉欲。他们的爱有很大缺陷,杜十娘的传说是一个感情被玩弄的风尘女子的悲情故事而已。
这个故事里最生动最复杂的人物莫过于杜十娘。她出身是很不幸的,童年就被卖到青楼,自己没的选择。怨就怨罪恶的封建社会,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看,在我们新社会买卖妇女儿童的陋习早就被破除,我们当今小姐被强迫坐台出台的要比古代少多了。不幸的只是现在自愿出台的小姐指数倍增长。
除了在感情方面,杜十娘其实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是北京城南的“教坊司”(妓院居然起了个国家机构的名称)的头牌。那年头的头牌可不是吹出来的,琴棋书画得样样精通。传十娘当年是卖艺不卖身。不过这种说法不可考,青楼里的卖艺不卖身就是marketing的一种方法,这样包装一下无非是想多要些银子哄抬物价。在众多的客人里,十娘相中了纨绔子弟非洲小白脸李甲。在李甲没有银子的情况下,她取出缝在被子里的碎银一百五十两 (好沉的被子!),鼓励他借一百五十两,把自己给赎了出来。
头牌名妓如何用区区三百两赎身到现在仍是个谜,也是杜十娘精明的佐证。当年杜十娘和老鸨其实进行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惊心动魄的商战。杜十娘小心翼翼地取出Apple纯白的laptop,接上projector,打开自己精心准备的PowerPoint,开始陈述。第一页是用time values money FV公式算出老鸨当年的投资总和lump sum。然后又用一整页图表说明近几年自己骄人的业绩,ROI投资回报已经非常可观。接着横向和其他姐妹的创汇额度进行对比,纵向和其他第三产业的投资参考,结论是我十娘把上几辈子欠你都还清了还有余份。下一页,杜十娘声泪俱下的用图表演示最近几个月收入有些滑坡,刨除季节性浮动量,依然可以看出年老色衰准备退役的必然趋势。最后,十娘从human resource人事管理的角度阐释自己赎身可以给青楼带来的潜在好处,那就是可以让其他员工以自己为榜样,努力工作,然后退隐江湖嫁个好人家。听到这儿,老鸨兴奋异常,恨不得倒找钱让杜十娘赶快走人。
十娘聪明还表现在她一开始就对李甲在经济上存有戒心。从一开始赎身到最后投江,杜十娘只字未提百宝箱的存在。她宁可让自己的爱人挨家挨户地乞求借钱,也不愿意暴露自己丰厚的家底。
但她在感情上很幼稚,从来没有想过李甲会在感情上欺骗她。杜十娘对李甲的爱是唯美的。有人可能质疑,一个小姐怎么会有纯粹的爱?恰恰相反,爱是一种很玄的感觉,对于常人来说,爱很容易和性纠缠,变得爱欲交错混沌不清。世界上有两种人可以清楚地分清爱与性,一种是勃拉图般不屑或没有肉体欲望只追求内心世界交流的君子(或伪君子),另外一种就是以性为职业的人们。前者因为性的缺席,而后者因为性的充斥。杜十娘把身体当成了谋生的方式,却把一颗真心实在地交给了李甲。
对于十娘来说,肉体的出卖可以承受,而心灵的出轨却是灭顶之灾。她的绝望就在于此,世人对她的误解也在于此。梦想破灭了,她的生存也就显得单薄枯燥而且多余。
相比之下,李甲是个渺小卑劣的人物。他好色而胆小,算不上一个男人。我猜李甲根本就不爱杜十娘。李甲是南京布政老爷的大公子,高朋满座,家财万贯,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天青楼遇到红颜知己,让自己沉迷女色耽误了功名,还被老爷赶出家门。正郁闷呢,那杜十娘还直逼他赎身成婚。李甲面子矮,用没钱托辞,没想到杜十娘自己搞了一百五十两,还有一半没地方筹,李甲正窃喜呢,谁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好友柳遇春借他钱。晕。那傻子老鸨被杜十娘忽悠得像喝了迷魂药,三百银子就放人了,真是找抽。老天爷,小姐怎么可以娶回家?如果有连襟连乔,那这人人可妻的女人让自己和全城多少人连什么呢?亏着人家孙富大哥,急人之所急,不给钱我都让了!
杜十娘不是被李公子给卖了,而是被李公子给甩了。
孙富是个无耻的色鬼,但是很有钱。他看中了杜十娘的色相,准确地衡量出她的市场价值。一千两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不高兴再把杜十娘卖了也能收回成本。
杜十娘跟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封建男性社会里,杜十娘犯了天大的方向性错误。她虽然知道坏男人是她苦难的源泉,但是她仍坚信一个好男人会解救她出火坑,给她全新的生活。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甲身上,可是又有几个男人可以承受小姐做太太这个重负呢?后人叹息她那百宝箱也是中肯的反馈。为什么不能信自己,用自己的实力走出自己的生活呢?
男人,杜十娘的魂魄执迷不悟地在骂,都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