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

李师傅是我在北京读书时, 我们实验室的一位机械加工师傅.

李师傅那时候已经比较老了,可能快七十岁了. 早已经退休, 但因为在家里闲不住, 而我们的老板正需要一个能做精确加工的师傅, 所以他就乐得回来帮我们的忙.

据老板说, 他是本校校办工厂唯一的一个九级工(注: 希望我没记错).

李师傅个子很高, 但身体单薄, 背显得有点弯. 他喜欢穿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 他工作不是全时, 平时进出实验室和干活的时候总是非常小心仔细的样子. 他是地道的北京人, 一口正宗的北京话. 但和大多数北京人不同, 他话不多, 不喜欢侃, 显得很沉默. 偶尔和我们聊天, 他也能说很多的典故轶闻, 但时常目视远方, 怅然若失的样子.

后来我们知道他老伴几年前去世了, 而他一直没有能缓过劲来.

李师傅有一个儿子, 好些年前出了国. 有一段时间他请假了几个月, 原来是到儿子那里去访问. 他一回来, 俨然成了我们那里除了老板以外唯一出过国的人, 我们学生都很好奇地问他各种问题, 那时大家都作留学梦, 逮什么都跟留学挂上钩.

李师傅说的事情中, 有一件我至今记忆尤新. 他说他自己年轻时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比较不务正业. 但他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 一回听说他在外面学抽烟, 等他回来, 老爷子刚沏了一杯茶坐在院子里. 让他过来把兜里东西掏出来一件件看. 结果发现一包火柴, 老爷子二话不说, 就把热茶连杯子给他砸脸上了. 从此他再也不敢抽烟, 也知道学好向上了.

我当时有个小毛病, 做实验什么的做累了, 或者碰到什么麻烦的事情, 有时会叹口气. 其实自己可能都没觉得. 但一次让李师傅听见了, 对我正色道, 年纪轻轻, 绝不能长叹气, 有什么问题什么事情, 别想得太严重. 其实什么事情经过那么一说, 就好了. 自那以后, 我打心里感谢他.

我后来毕业, 也要离开实验室, 老板请全组的人吃饭. 我的老板是个为人非常厚道的人, 每次就算给我们学生请客, 也都是一顿绝对丰盛的大餐. (以后再专门写我的老板) 那顿饭每人都得点菜, 李师傅点了两条鱼. 等菜上了, 我们大家才反应过来, 因为李师傅是不吃鱼的. 一问, 他才说那是点给学生们吃的, 他们年轻, 吃鱼好.

离开中国后, 回过母校一次, 老板又是大餐招待我. 那次没见到李师傅.

再过几年, 老板来SYDNEY访问, 我前去拜见, 陪他玩. 谈到组里的人和事, 才知道李师傅因为过分思念老伴, 以至于落下了心病, 一直郁郁寡欢, 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看来李师傅和他的老伴一定有刻骨的感情, 他那种孤独和失落, 不是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