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发的北京 梁朝伟的上海

有时候，我感觉城市就如同一个人，有着自己的个性，有着自己的气质，有着独特的微笑和肤色，更有着自己的命运和梦想。比如说北京，在我的眼里，它就是周润发 —— 男人，成熟的男人，似乎永远没有畏惧的、不轻言失败的男人。他足够沧桑，即使他安静的坐着，你都可以感受到那微笑之后掩藏着可以倾诉一夜的故事；他足够大气，即使衣裳褴褛、形容憔悴，你依旧可以捕捉到那逼人的王者气质；他足够友善，可以喝喝酒、聊聊天，可说话的永远是你，他只是聆听 —— 原来，还有一道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他也足够狠，也足够自信，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小马哥的威名？
　　
　　相比之下，上海就是梁朝伟 —— 他优雅而阴柔，目光忧郁神秘，十指修长。假如说周润发的经典形象就是身着黑色风衣、叼着香烟从废墟中走向黎明，那么，梁朝伟的经典形象就应该是散着西装的纽扣，手里晃荡着彩色的酒，侧着清瘦的面孔走入夜晚。这两个人都浸染着浓郁的怀旧色彩，只不过，周润发只适合生活在过去的江湖中，快意恩仇，无所畏惧；而梁朝伟只适合活在灯光摇曳的都市里，独自徘徊游走，只拖着自己的影子。前者容易孤独，后者容易寂寞，正如他们所代表的两座城市 —— 北京使人孤独，上海使人寂寞。
　　
　　这两个城市的人也都这样的秉性。在我看来，北京人善侃，人情味十足，即使是来自小胡同的丫头都可以和你拽上半天，热情之余也透露着八分傲慢；上海人缺乏侃爷，即使侃起来也很有节制，关键时刻就小心翼翼的，生怕唐突了佳人。所以，北京人豪气中带着一股糙，上海人斯文中带着一股精。这都是褒义词 —— 就好比做客，在北京人家统统是大盘鱼、肉，菜色不是很多，却很壮观，以势取胜；在上海做客，盘子很小，却是一盘盘的端上来，五花八门，精巧异常 —— 曾经在一个朋友家做客，酒喝到一半时，居然连上了二十余盘菜，倘若不是我们及时制止，朋友的母亲据说要做上 30 道以上。这件事，大改我对上海人的印象。本质上，这两地的人都是好客之人。
　　
　　至于处理事务，北京人重理论，上海重实践，所以同样一件事情，在北京拉出去喝酒，喝得对方拍着胸脯发誓，第二天早晨一起来，估计忘得差不多了；上海人几乎难得在酒桌上成就什么事情，理论几番，一旦决定下来，那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所以，在两地租房子，北京人是先君子后小人，上海人是先小人后君子。北京重视的是人情，上海重视的是规则。有一点相通的是，两个地方都排外。只不过，北京人是隐晦的精神上的排外，只要你不是北京土著，北京人就开始蔑视你；上海人是浮在水面上的物质上的排外，穷人是万万得不到什么尊重的。所以有一点就好理解了 —— 北京人喜欢骂别人是傻帽，而上海人喜欢骂别人是乡下人。然而，物质上的排外要比精神上的排外好解决 —— 上海人再排斥外地人，至少还尊重钞票；在北京，你有再多钞票有什么用？顶多就是爆发户嘛，农民！
　　
　　说到规则，上海是我见到过的最重视规则的地方，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规则可循。在上海，假如遇到了不平事，说一声投诉，对方立即矮了半截。所以，上海的出租车行业也是罕见的规范 —— 在其他的城市，我经常被司机带着兜圈子，在上海，我至今还没遇到过。于是，上海就成了投资家的乐园，因为这里不讲什么人情，不讲什么背景，只讲一个规则。同样的，上海也是奋斗者的世界，在这样的地方，只要你有过人的才干，不怕没有出头的一日；而换一个地方，比如在北京，你有才干还不行，你还得有关系。我就开过这样的玩笑 —— 上海年轻人都忙着参加培训，而北京年轻人都忙着喝酒拉关系。
　　
　　这两个城市，我都很喜欢 —— 年轻时更喜欢北京，现在则更喜欢上海。除了以上的原因，还有生活上的因素。在我看来，上海的现代化进程要比北京先进八年以上，而且似乎有距离扩大的可能。无论衣食住行，上海的条件都优于北京。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地铁 —— 在上海坐完地铁，再去北京坐地铁，几乎令人郁闷窒息了。再一个例子就是逛街，无论如何，北京的王府井都无法与上海的淮海路媲美 —— 在北京，我曾为买一顶合适的帽子而转遍了朝阳区的商场；而在上海的商场，你唯一遗憾的就是钞票太少、美妙的商品太多。
　　
　　都说上海没文化，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几年，才发觉这句话是错的。上海当然有自己的文化，虽然这种文化偏向阴柔而功利。在中国，没有哪个城市比上海更具有小资情调，曾经有人列举过上海小资的生活方式 —— 去汉源书屋偷闲、去仙踪林打牌、去九重天看夜景、去香樟花园发呆、去真锅喝咖啡、去浦劲跳舞、去东魅看星星、去 park97 乘凉、去 M-BOX 听音乐、去 1931’’S 怀旧、去宝莱纳喝酒、去季风书店看书、去博物馆培养气质、去宜家寻找灵感、去哈根达斯约会、去百盛门口见面、去衡山路散步 …… 这也是文化的一种。当北京三里屯酒吧街还在为自己的辉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道上海的酒吧一条街早已用自己的精致和独特的品位将其远抛身后了。而当上海的年轻人长大成人时，随他们所滋生的文化自然也会给这座城市带来更多的魅力。
　　
　　喜欢上海是需要理由的 —— 我曾经没意识到这点。当一个人愿意平静的观察身边的一切时，他自然可以发现曾被忽略的魅力。记得前不久宴请一个朋友，吃饭时，我指着旁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说 —— 看看，这是个普通的上海妇女，出来吃饭，也懂得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这其实是一种生活态度。每个人都努力让自己富有而幸福，每个人都让自己尽量的体面而优雅，这些人所聚集的地方，就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