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猫阿狗

成语词典中把"阿猫阿狗"解释为"旧时人们常用的小名。引申为任何轻贱的，不值得重视的人或著作." 援引的例子是鲁迅先生在《我的第一个师父》说的话:"这和名孩子为阿猫阿狗，完全是一样的意思：容易养大."

似乎我们中国人觉得小孩要是太聪明了, 很容易被离地三尺, 无处不在的神明知道, 把他们领了走. 最好是痴痴傻傻的, 象家里养活的小猫小狗一样, 别太招人待见, 更别太惹人注意.

象那个只活了二十六岁的李贺, 据说他临死前昏迷了很久, 等醒来后对母亲说:" 上帝盖好了白玉楼, 要请我去写文章." 然后他很快就去世了.

谁信这个故事? 我很愿意相信, 他的才华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受到赏识, 说明老天爷是有眼光的. 李贺写的那句诗, "天若有情天亦老", 读来有一种清明的感慨, 透彻的无奈, 天尤如此, 人何以堪?

不过, 假若李贺的母亲在他小的时候, 给他起个贱名, 什么小花猫, 大黑狗之类的, 估计也是不管用. 一个人的才华是老天给的, 所谓的天赐, 藏不住也挡不住, 必定要光彩照人, 万众瞩目. 倘若聪明都给掖着裹着, 那我们还要那个聪明干吗呢?

还有一个说法是"天嫉英才", 好得太过了, 上天都看不过去, 要拿回去. 我比较讨厌这个, 把老天爷他老人家说成了小心眼, 小肚鸡肠, 凭什么它就看不得几个聪明人, 非得让他们活的跟阿猫阿狗似的才高兴? 这么高高在上还有什么意思呀.

我更喜欢说一个人的确是太好了, 好得这个现实的世界都配不上他, 他只有离开才是不受委屈. 就算是空洞的安慰, 我也宁肯这样的.

说走题了吗, 也不远. 我是想说, 阿猫阿狗都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不是时常见到"愧不如人"的阿猫阿狗吗, 比人强啊.

假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和一只陌生的猫, 一只陌生的狗狭路相逢, 害怕是有点儿, 但那是出于对动物的普遍性的恐惧, 还不至于让我心惊肉跳, 惶惶不安. 但要换了两个陌生的人, 除了恐惧, 我还会觉得不信任. 没有信任感的恐惧, 最可怕.

其实凡是活生生的东西我都怕, 连鱼缸里的金鱼我都不敢伸手去捞. 去菜场买鱼, 我从来不敢拎着一条活的往家走, 它一扑腾, 我大叫一声, 丢下它逃之夭夭. 

也想过等哪天, 我有了很多钱, 很多时间, 要养一条毛绒绒的大狗, 胖乎乎的. 顶好是性子慢悠悠, 懒洋洋的, 不然出门的时候, 我可不愿意跟着它疯跑, 是我遛它, 还是它遛我呀.

舌头要圆圆的, 偶尔伸出来, 就象它在笑迷迷. 长长的舌头就有些吓人了, 跟狼犬似的, 一吐就觉得要咬人. 最好是从刚生下来养起, 一来狗BABY是个小肉团儿, 好可爱, 二来从小养容易建立感情, 我对它好, 它也对我好.

对, 狗是很忠诚的动物. 总有人说什么狗没立场, 只会摇尾巴, 没个性什么的, 这全是超级胡扯, 不是脑袋进了水就是没吃过苦头. 很多人被家人和朋友背叛抛弃, 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的狗还是跟着, 不离不弃.

我还就不信了, 等那些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主儿将来到了孤家寡人, 甚至沦落街头的地步, 他会不想要一条不嫌弃他什么都没有的狗?

能做到在吃苦受罪的时候依然忠心耿耿, 最不容易, 有多少人可以拍胸脯说自己准行? 如果连这都是没个性的话, 那个性算个什么东西, 谁稀罕呀!

今天去大学的计算机中心, 电脑室的门口趴着一条肥硕的大狗, 金黄的毛, 不知道这种狗的名字, 就是经常被当做导盲犬和救生犬的, 据说极其聪明, 善解人意. 它横在门口, 谁进来出去都得从它身上迈过去. 它满不在乎, 谁出来了它就扭头看看是不是主人.

我忍不住拍拍它的大脑袋, 它看着我, 目光很平静, 好象知道我喜欢它, 同时还有点儿矜持, 因为不认识我. 它的目光是超越狗性的, 我肯定.

回家的路上, 碰到另一条狗.以前早上去上课时经常看到它, 它认识我了, 总是冲我点点头, 摇摇尾巴, 比它的主人有礼貌多了. 那个人老是醉醺醺的, 说话颠三倒四, 我一般不看他, 只低头看狗.

今天不知怎么, 他一边走一边骂, 立起耳朵听一下, 发现他骂的都是他的狗, 什么太胖了不肯减肥呀, 遛弯不积极呀, 不爱洗澡呀, 吃得太多呀.....怎么听都象是别人骂他自己的话, 他不过是发泄在狗身上.

小狗是挺胖的, 圆溜溜的肚子离地面很近, 走起来能听到它喘嘘嘘的. 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不知所措, 闷头小跑着. 经过我时, 很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又乖乖地跟着主人跑.

德国人说, 狗和它们的主人是很象的. 我看也未必啊, 有些人才不配有那么可爱的狗.

我对狗是有几分尊敬的. 但我对猫的感觉很奇妙, 怕猫, 怕得莫名其妙.

我怕猫怕得很简单, 没什么理由, 就是怕. 谁家要是养了猫, 都不太敢去串门, 不然老得提心吊胆地看猫在哪儿窝着, 离我至少一米以外我才觉得安心.

如果哪只猫喜欢我, 过来要蹭蹭我的腿表示好感, 我会吓得动弹不得, 出一身冷汗. 更不敢和猫对视, 看不过它们, 而且, 我总觉得它们的眼睛后面, 还有一双眼睛, 藏着很多我所不能明白的事.

周作人的散文中, 谈到日本的猫若是活到了九十九岁, 就会变成巫, 然后从巫再到猫, 如此循环不已. 这猫巫和巫猫都很恐怖, 我们自己的文化里就没有这么吓人的意象.

小时候家里装电表, 要挨家挨户去查走了多少字. 楼上有家邻居养了两只猫, 酷似两只漆黑的小豹子, 眼睛绿荧荧的, 非常生猛. 谁都不敢到他们家去, 一进去了忙说:" 您赶紧着, 看着点儿, 拦住它们, 我可怵!"

西方人也觉得猫是一种特别的动物, 他们称阴险的女人为猫. 不过, 我在德国还没听见有人骂女人是猫, 倒是总听到骂女人是蛇, 女人之间也这么骂.

其实猫比蛇的比喻更确切. 我不知道蛇的情感因素究竟有多少, 但猫是公认的情绪莫测, 一会儿喜欢你, 一会儿爱谁谁, 还动不动玩个失踪, 跟女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猫的记忆力不够好, 我见过很多家的猫被别人带走接着养后, 很快就忘记了原来的家, 它们"有奶便是娘".

有个德国人对我说, 女人要象猫学习, 独立, 不依附, 对自己格外好, 有个性.

有些道理啊, 但不能使我心悦诚服. 猫的独立个性里面, 常有一些自私的无情无义, 让人寒心.

我不想指责猫, 因为不该用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动物, 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能天生象狗的. 猫的做法是它们的天性, 它们只是无意识的自然.

鲁迅先生的"仇猫", 只是因为它们在配合的时候, 手续太繁琐, 过程太吵闹, 打扰了他的写作. 他说"痛打落水狗", 也是有些人坏得不可姑息.

这辈子与猫无缘, 是老天的安排吧.

阿猫阿狗都不轻贱, 我只希望人能比它们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