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消息传来
高考终于结束了,折磨人的一个来月过去了。有人说是卧薪尝胆悬梁刺骨,有人说是赶潮流随大流,也有人说是一场闹剧。无论怎么个说法,手头的事儿还得继续做,队里的活还要继续干,为今年可能的招工名额还要努力。柱子休息了一天,继续运稻子,接着又开始了年复一年的脱谷。
事情发生了肯定要走脑子,要说不想考试结果那是假话,这时的柱子人在干活心早就不知走哪里去了。虽说对高考录取的形式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心里还是对高考抱有很大寄托,毕竟这可能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因此,心里总是琢磨着考试的结果。柱子觉得这次考试并不太难,甚至可以说简单。考试前曾经看见过一本文革前数学高考试题汇编,对高考的出题难度有过一定估计,这次考试的数学和理化问题相对简单。除去化学没有学过的约15分考题割肉以外,剩下的185分考题都属于曾经学过的范畴,当然只有在充分复习的前提下才能全部回答。语文政治也应该处于同一水平上。城市里的考生应该有更好的复习条件,新近毕业的考生知识尚留在记忆里,这些考生肯定会考的好些。高考不是学校的期末考试,在各地区各学校的十届毕业生尖子全部都挤到一起,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诸多能人汇到了一起,应该有不少人能拿到满分,因此这次高考的录取分数应该非常高。自己答的怎样心里完全没数,数学理化是柱子的强项,两份试卷一共做了185分的考题,也说不清哪些答题会出问题,不能按照平时期末考试的评分标准判断,能拿到百分之70的分数就应该相当不错了,这样也不过才平均及格。弱项的语文政治虽然都做了,但是心里更没有底,本来就只有三年前中学毕业时的那点底子,内容繁多而且没有复习时间,许多问题就是连猜带蒙答出来的,作文题目倒是与预期的基本一致,但是写起来提笔忘字,与当年已不日而语,只能企望及格。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了1978年新年。新年过后的几天,柱子实在没心继续干活,招工名额也没听说下来,想到反正春节也要放假回家,干脆现在就早早的回去吧。
回家不久,报纸上详细刊登出了当年高考的标准答案。回想自己答卷情况,参照数理化标准答案,柱子脸上的汗刷的下来了。数学答卷一个投影几何问题虽然证明正确,但是依据的命题肯定写错了,明明是依照二垂线定理,怎么匆忙中就多写了关键的一笔变成三垂线定理了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此定理可不是用在这个地方!这样的错误是不会有机会的,这8分的问题肯定没有了,其他部分尚且不清。最难过的要属物理,整整一道20分的电学考题在一开始就把题给看错了,回答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结果肯定是一分也得不到。怎么搞的?业余搞了这么多年无线电,用电学的克希霍夫回路电压定律和节点电流定律列电学方程,是柱子最拿手最熟悉不过的了,在哪里出问题也轮不到它,怎么会在这上面丢掉了物理的整整三分之一分数,这绝对是不能容忍的错误。这出考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怎么能在一道问题上占了整个科目的三分之一考分,脚下不小心一绊,那岂不栽到深渊里了?完了,200分当中只剩下157分的机会了,理化只剩下65分了,这还是百分之百拿到的情况,有这种可能性吗?柱子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心里暗暗祈祷其他部分尽量少丢分,但愿能考上第九志愿,能考上个中专也可以离开农村。
参加高考的考生人人都是焦虑不安度日如年,过了几天,与其他参加高考的考生开始有了交流后。了解到考生的总体反映都不太理想,很多人反映物理让土豆问题给搞晕了。何谓土豆问题?就是利用浮力定律计算土豆的体积,跟操冲秤象的故事有点相似,多少嘛拐了点弯儿。矮子里拔将军,柱子的信心反而有所回升,期望值也从过去第九志愿的中专升到了第五志愿的大学。不久,从知青办果然传来了体检通知,柱子还真的进入了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知青办要求立刻回农村参加体检。
急急忙忙赶回了农村。全大队共有十名考生参加体检,其中大学中专各五名,参加体检就基本意味着考上学校了,有人高兴有人遗憾,一行十人乘着大队的马车来到了农场场部。等了一会儿,一位穿戴整齐干部模样的人信步而来,特意招呼柱子所在大队的体检考生一一过目,看上去略有所思。通过交谈了解到,这位是农场的宣传干事,这次在全县的6000多名考生中一共有130多人进入了体检阶段。想来,宣传干事的心情比较容易让人理解,在这种比例下,一个大队的数十考生就考上10人,也算是给农场放了一颗小小的卫星。这次高考的成绩对考生始终是严格保密的,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成绩究竟怎样。也是后来甚至是几年以后,从多方面了解到的情况,这五名大学候选人全部考入了县前30多名,大学先生发挥的不够理想,排在第30多名,其余四人基本进入了前十名。
1978年没有大年30,2月7日是春节。在春节的前几天,大学录取通知书送来了!还是在三个多月之前,柱子思考过无数遍将来可能的去向,唯独没有上大学这个选项。茫茫宇宙冥冥天意,当机会撞你的腰的时候,即便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它仍然是你的。仿佛与当初毫无思想准备的插队相呼应,两年多的知青生活就是这样意外而戏剧般的嘎然而止。
第二天一早,一行几人再次乘上柱子爹单位派出的解放牌汽车,来到了插队的盘锦农村,不过这次没有再发生被放鸽子的故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汽车当天要赶回鞍山,知青办已在大队小队为知青办好了相关的手续。此时还没到当年年终结算的时候,柱子知道自己今年的工分应有8000分左右,带队干部承诺结算后代办。在数小时之内,柱子匆匆赶往复习时借住的社员家和平时多有关照的社员家告别,告别生产队长,告别朝夕相处两年多的各届知青,拿上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铺盖卷和涂着油漆的小木箱,带上预支的部分大米,返回解放牌汽车。此时,其他人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沿着当年进村的道路,汽车向出村的方向开去,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长长的一道辄印。等一等,请再稍微等一下,让柱子们最后看一眼这流过汗流过泪流过血,也留下了许多故事的纯朴大地,最后呼吸一下这寒冷而又熟习的夹杂着稻草灰烟味儿的空气。汽车又一次停在了村头,拿出照相机,柱子留下了插队以来的第二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这是个阴天,背景只有解放牌汽车和昏沉沉的天空。不要埋怨照相人的技术水平,棉大衣依然落满了尘土,腰上依然系着稻草绳,人依然是憨厚十分,脖子上系着沾有稻草灰的围巾,双手插在穿了三个冬天的黑棉大衣口袋里,这次头上没有小辫,是那顶带了三年的破棉帽子把它给掩饰了起来。柱子要最后眺望一眼这里,在周围收割完毕的一望无际的稻田中,依然是点点的散落着的村落,依然是冒着炊烟房屋。这里的一切依然如故,没有人注意这时的柱子们,有的只是从场院远远传来的脱谷机马达声,还有打草袋子机此起彼伏发出单调的卡嗒卡嗒声。再向前远远望去便是那片凄楚荒凉的小树林,小树依然顽强的在盐碱地上生长着,鞍儿也一定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陪伴他的依然是。。。。。如果不是那可恶的蚊子,鞍儿很有可能也会在这个汽车上,命运啊怎么这样的无情。再见了鞍儿,再见了短暂也是漫长的知青生活,再见了乡亲们,柱子们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