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背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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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头,夕阳西下,灯杆的影子和灯光一起被拉长,投在人行道上,又渐渐融合在一起。

已是二月了,前几日刚下的雪还堆在街道边。刘桦将羽绒服随随便便地披在肩上后,便从 Kenmore 广场附近一个酒吧里走了出来,也不择路,两脚踩在雪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这 Kenmore 广场离 downtonw 不远,到市中心的地铁几条绿线在这里交合,在波士顿城算是一个繁华的地段,又因为靠近波士顿大学,所以来往多是青年学生。刘桦的公司就在附近,几年来每天他都要乘地铁 B 线到这里,周围环境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平时下班后,也常常去咖啡屋喝茶,顺便看点闲书,然后坐车回公寓。一个人,生活总是简单的。

Kenmore 地铁站,是在地下,但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口, B 线在这里改走地上。刘桦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地下入口,而是缓缓地朝这个出口处走来,然后靠在栏杆边。这栏杆不高,一抬腿就能翻过去,而下面就是地铁线,如果火车正好开过来,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应。。。可以说,从这里到鬼门关真的就只一步。

刘桦并没有醉,他仍然清醒地记得失业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而今天下午第八个面试又被判了死刑。当然他也知道,再过一分钟, B 线的火车就要通过这里。

他想再回味一下几个小时前,他给母亲打电话时,母亲询问的话。但脑子似乎有些麻木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是:听说波士顿那里又下了一场大雪,要他注意保暖。

他忽然感到有些寒意,于是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等他再想什么时,似乎有一丝灯光从出口处透了出来,而接着便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火车的声音。他一只脚迅速地跨过栏杆,就在另一只脚要也离地时,他本能的转过身,朝街对面望去。这个城市里,就他一人,没什么好留恋的。可那间咖啡屋,他呆过不少时间,多少有些感情,他想看看最后一眼。

咖啡屋里面人影晃动,临街这一边巨大的玻璃窗前,坐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少女,正在朝外面看。他故作轻松状,朝她挥了挥手,她微笑着,眨了眨眼角,那笑容朴实,就像雨后阳光下花开般自然,但瞬时被凝固了。接着便听一声惊叫,有人倒了下去。

刘桦是听不到这一声的,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在这个仍然是冬季的城市里,在这个冰冷的雪夜里,这水一般纯洁的笑容,就像是黎明时分的晨曦,唤醒了那个仿佛已似在梦中的心灵。就在那位少女感觉到他在准备卧轨而失声惊叫,慌忙站起而被绊倒时,他抽回了那条已经迈出的腿,向咖啡屋那边跨了一大步。火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驰过,没人注意到他,除掉橱窗后面那张笑脸。

刘桦迈了一步后,又停了下来。他想他应该去看看那位少女,可是这样的一个样子去,也没什么意思,也没多想,他转身进了地铁入口处,几分钟后坐上了回公寓的地铁。

刘桦坐在车旁,街头两旁的楼房,行人,树木,灯光,走马灯似地扑面而来,然后又朝身后退去。往日不曾注意的街景,今日里显得格外丰满有趣,而似乎每张街景上都浮有那张笑脸。他在想,如果没有这张笑脸,现在他应该是在奈何桥上走了。

不过,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笑容,会有这么深厚的魅力。所以,一回到宿舍,他就想看看自己的笑容是个什么样子。镜前,一个笔直健壮的躯体,加上一副宽宽的肩膀,显得很有男子汉的气魄。可仔细一看面部,他自己不禁吓了一大跳。

那是自己吗?面容焦黄,眉头紧锁,整个一个脸面,就像是贴在木偶上的皮,没有一点生气。他尝试着移动一些面部肌肉,做出一点笑容来。可是,移来移去,那笑容不是像肉堆出来的,就是像用肉挤出来的,总之不像是从脸上自然生出来的。

我不会笑,我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这怎么可能!?刘桦忽然想到朋友经常开玩笑说他太严肃,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善言笑,自己从来也没在意。现在看来还这是真的。难怪面试失败这么多次,这样的一副面孔,谁也不愿意多瞧的。

或许是这些年来总觉得压力太大的缘故吧。刘桦心想,过去的就过去了,这往后的日子可都是拣回来的,也不用想太多,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他不想再面试了,反正他也不怎么喜欢和电脑打交道,当初要不是看在工资高,又好找工作,他也不会转行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干脆重操旧业,去考医生执照。

他是一个简单的人,一当定下心来,也就能按部就班地进行。他很快地找到一份在实验里做半日制技术员的工作,下班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去看书,练习英语。

新的工作单位,还在 kenmore 广场附近,每天他仍然要坐 B 线上班。而每天路过那个咖啡屋时,总要朝那橱窗看上一眼。说来也奇怪,差不多没隔几天,总能看到那个少女坐在那里,一边喝点什么,一边静静地看着街景。每次看到她,刘桦心里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并朝她微微一笑, 并提醒自己自信点,放松一点。

不过,自从那晚以后,他只去过那个咖啡屋一次。他一进去,她就认出来了,并会心一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对她感激地笑了笑后,坐到另一个桌前,喝了一杯咖啡就匆匆出来了。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去那间咖啡屋。他不是不想过去和那位少女谈谈,但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他想等到他成功的那一天,再去告诉她一个完整的故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刘桦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有一天,咖啡屋门前忽然开出几朵小花,她仍然端坐在窗前,但脸上看上去有些苍白,显出一丝淡淡的忧郁的美。这种美,在她那张活波的脸上是不多见的。他有些担心,他想再过一个礼拜无论如何应该去看看了。

这是礼拜五,刘桦下班后,先是想去花店买一束花带上,但又觉得有些唐突,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就只带抽屉里的一张画。这画,是他自己边想象那晚看到的笑容边画的。坐在窗前的她微笑着,眼晴朝上。那雪夜的天空碧蓝碧蓝的,一轮娇洁的明月显得异常的冷艳。

咖啡屋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那个少女不在。刘桦选了靠近她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边喝咖啡边等。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她还是没来,他想或许她今天不来了,但他决定还是呆到咖啡屋关门时再走。

很快咖啡屋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到关门的时候了。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有人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刘桦抬起头来,一看,立时呆了。这是一个中年妇女,长得跟那位少女像极了。看他一脸惊讶的样子,她坐了下来,开口便说道:“你手边这张画里这个少女是我女儿,她本来是在芝加哥上大学学美术的,最近才回的波士顿。”

“是吗?”, 刘桦声音有些紧张地问道,“那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她已经走了。”, 那妇女说得极轻,“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眼睛不禁红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得的是癌症,查到时已经是晚期,但她拒绝治疗,她不想失去她赖以自豪的容颜。”

“对了,这是她留给你的。那晚的事她都跟我说了。她说你也许还会来这里,说来了,就把她的这张自画像送给你。”

没有人知道刘桦后来的故事,那家咖啡屋若干年后也转手了。新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医生,屋里没有作任何装潢,只是在正墙上新添了一副画。老板不常来,但每次来店里时,总要坐在窗前的位置上,独自一人呆上一会。而店里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据说当中有很多人就是为了欣赏那幅画专门而来,画上是一副淡雅的面孔,一个永远的笑容。

2 、 17 、 2006

雨维, Boston

林曦 发表评论于
真有这么巧的事?
木兰木兰 发表评论于
笨小姐生日那一天,您干这个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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