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杯

老茶杯

      外婆真的是老了,单薄的身体,驼着背,一双小脚在风中艰难地步履蹒跚着,似乎,一阵风也能把她吹倒下。
      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真的害怕风会把我的外婆吹倒下。刹那间,我很想哭,我只说了句,“奶奶,孙子回来看你了”。之后,我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而她也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孙子回来了,孙子回来了……”
      我很年幼的时候就离开了外婆,其间,回去的次数非常有限。年轻人,模样变化很快,每隔几年回去长相都会有巨大的变化。但她总是一眼就能认出我来。这,于我是很觉得很惊讶的。
      年幼的时候,父母工作很忙。常常是外婆带着哥哥和我。可惜,我那时是真的年幼呀,难以回忆起那些往事了。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事件:有一天,外婆从外面喝喜酒回来,神秘地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包喜糖。糖果,不晓得在她口袋中捂了多久,已经开始融化了。
      

      外婆命苦,外公体弱多病,在外公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里,她一直等于是外公的私人护士。20年前,外公终于没有能够逃出死神的黑手。从那以后,外婆变得很絮叨了。偶尔,也会絮叨得让人难以接受。可是,她心中的痛,她的孤单,有谁了解呢?

      2005年除夕。桌上坐了7个人,但是备了8幅餐具(还有一幅是外公的,地方风俗)。舅舅给“外公的酒杯”斟上酒,说了句,爸爸,吃年饭了。外婆时不时艰难地抬起头看看“外公的餐具”,不说话。怀里捧着一只保温茶杯,目光似乎有点呆滞,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我们劝她多吃点,她只是摇摇头,说她不饿。舅妈瞟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

      我想拿起外婆的保温杯,给她加点水。她不肯,执意要自己去倒。她在拿起杯子离席去倒水的时候,说了句,“这还是老头子以前用的杯子,到县里开会发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舅妈又回头瞟了她一眼。

     刹那间,我如鲠在喉,想要放声哭喊出来,却,只能够任由几滴清泪盘旋在我的眼眶中,不能让它落下来。

     几十年的茶杯了……但是看外表,足有六、七成新,——不,分明是全新的,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明白,这只杯子,在外婆看来已经不仅仅是一只杯子了,它是外公的化身!假若,我在为她倒水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它,那么,我相信我将对外婆造成灾难性的打击,对于我来说,也将是痛悔终身的失手呀!

      那只杯子,其间灌注的是外婆对外公的千万种情愫,“喝”之不尽,“倒”之不竭。水,只要进入了那只杯子,就变得不再是水了。是动人的深情、是牵肠挂肚的思念、是给外婆以生存之动力的美好追忆……

      外婆的保温杯里,融入了跨越大半个世纪的深情。那样的情,在这只杯子里蕴酿达数十年之久,已经千里瓢香了。我始终坚信,纵使玄黄两隔,我可怜的外公,也一定能品尝到外婆用她的那只杯子酿造出的琼浆玉液;

      外婆的保温杯里,融入的思念,是任何一个外人也无法体会的。即使是她的子孙,也难以品出个中滋味来。老人的思念,是绝望的思念,也是充满希望的思念。这样一种思念,折磨着我的外婆,也给了她足以长命百岁的勇气;

      外婆的保温杯里,融入的回忆,已不单单是用人间各种滋味所能比喻得了了。那样的一种回忆,固然牵肠挂肚,但是,却显得那么冷静,已经不是我们年轻人所能体会到的。回忆中有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我相信外婆梦中,一定曾回到年轻的时候,我可怜的外公与外婆,相亲相爱相守的时候。那里,桃红柳绿,鸟语花香;那里的阳光,分外明媚,那里的和风,分外轻柔。也许,那里也有过大风大雨,不过,二老相濡以沫、同舟共济,虽苦犹甜。

      “一只杯子,演绎的故事,是让很多自诩为多情的人感到无颜的。”我在想这句话的时候,我亲爱的外婆,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心爱的杯子,因为,她不容许这世间的污垢沾染在上面,那样,会玷污了我的外公,玷污了她对外公的情……我想帮她擦拭,但是,我担心我会擦拭得不够干净。

      我跪在外公的坟前,给他点了支烟。我只说了一句,“爷爷,孙子来看你了”。

      

天涯旅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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