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不仅是一种美食,饺子还是一种乡情。
我的一个加州的朋友陈先生,出生在沈阳,父母都是沈阳人。可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台湾,直到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从没回过沈阳。他的所有关于故乡的了解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来。一次他对我说:母亲活着的时候每周都给我包饺子,每次吃饺子的时候,母亲都给我讲述小时候家乡的往事。所以现在我一吃饺子总能勾起我温暖的回忆和对故乡的思念。说这话的时候陈先生已经60岁了。不久后,陈先生受邀请到沈阳访问,我请他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饺子。
饺子有一种强大的凝聚力。漂泊在海外的中国人,因为饺子而有了同样的话题,同样的乡愁,同样的幸福。饺子也把这些原来素不相识的炎黄子孙们聚拢在一起。曾经看过凤凰卫视的一个节目,采访在巴西的一群中国转业军人。这些昔日的军人都是来自中国不同番号的正规部队,有的还是越战英雄。这些非常能吃苦耐劳的人,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勇敢在巴西都已闯出一片天地,早来的都有了自己的商店和连锁店。中国的商品正是通过他们进入巴西和南美市场的。
这个节目里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聚在一起包饺子的那段。忘却了异乡的艰辛,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乡,几十个天南地北的中国人擀的擀、包的包,一片欢声笑语。其中的一个被采访的人还感慨地说:这个时候是我们最高兴的。如果仅看画面,你不会想到那是在南美洲,还以为是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呢。最有意思的是,这群人里面竟有一个是台湾国民党的退役兵。我记得他还开玩笑说,我投降共军了,就是为了来吃饺子。真是小小饺子有情缘,凝聚四海中国人。这是饺子的光荣,也是饺子的功劳。
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到岁末,我们全班同学就在寝室里聚餐。虽然班里的同学东西南北哪的人都有,但对包饺子的主张都没有任何异议。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我和面、拌馅,虽然忙的一身汗,但心里就是高兴。没有面板,我们就把桌子擦擦当面板,擀面杖是从老师家借的。有时老师也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包,一起吃。通常是北方的同学擀皮,包饺子就大家一起上手,所以包出的饺子我们都称为联合国饺子,扁的圆的大的小的啥样的都有。一年到头,这一天的寝室最热闹,各个班的同学都聚到一起包饺子,走廊上飘着浓浓的煮饺子的热气和味道,其中还夹杂着煤油炉的呛人的气味。尽管用煤油炉煮出来的饺子皮子都发粘,不那么好吃,可这个时候大家根本不在意饺子的味道,而是沉浸在一种大家庭般的温暖和快乐当中了。
用饺子款待客人也是我们北方人的习惯,因为饺子的味道是各家都有几处高招,真可谓各有千秋。有一年,我的一个南方朋友来沈阳,我领他吃了沈阳的老卞饺子和大清花饺子,他一个劲说好吃,我看他如此热爱我们北方的饺子,在他临走之前就请他到我家尝尝我母亲包的饺子。结果他吃完后对我说:你母亲包的饺子真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饺子。母亲包饺子非常讲究,肉馅要自己买肉搅,然后拿回家再细细地剁一遍,把一些筋头什么的挑净。葱和姜也是剁的很细,吃的时候只有葱姜味却吃不出葱姜。母亲和饺子馅一般只放一点点酱油,这样更能突出白菜的清香味。
活了半个世纪了,一生中让我感动的事很多,可跟饺子有关的两件事却让我至今记忆犹新。20多年前,我在单位准备考研,我那单位比较保守,只允许我考一次,考不上就不能再考了,所以弄的我比较紧张。恰巧那年又是春节后考试,我不得不放弃回家过春节的念头,利用春节这段休假时间做最后的突击。
跟我一起备考的还有我的同学大李,为了免去一个人做饭的麻烦,我就挤到他的宿舍一起吃住,他同屋的几个都早已回家了。每天是我做菜他做饭,吃完饭就他看他的书我看我的书,时间象流水般的过去。三十那天,整个工地都没了人影,天上还飘起了清雪。为了节省时间多看书,我们俩既没买面也没准备馅,压跟也没想包饺子。可是当远处传来鞭炮声的时候,我们又有点后悔不如包点饺子了。其实这个时候我俩都看不下去书了,扯起了家常,说起各自家里这时都包什么饺子,喜欢吃什么饺子这样的闲话。将近半夜的时候,我们俩要准备睡觉了,突然传来支自行车的声音,我们觉得奇怪,这时候怎么还有人到工地来呢,正要出去看看就传来了敲门声。大李去开门,只见门帘一掀,进来的是队里的赵大姐。赵大姐是我们的校友,工农兵学员,平时不声不响,为人憨厚,待人诚恳,所以我们都不称她赵工而是称赵姐。赵姐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把手上的菜筐放到桌子上,说: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不能包饺子,我多包了一些给你们送来。说着就去捅炉子,我赶紧说:我去接水,你赶紧歇一会儿,从家里骑到这至少得半小时啊,让大李弄火。赵姐一边给我们煮饺子一边跟我们唠家常,不仅当时,即使过了很长时间,我回忆起那个三十晚上都有一种别样的温馨。
第二天早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饺子引起了大李的思乡之情,他竟决意要回家,我左劝右劝不好使,只好起身送他去火车站。刚一出门,我们俩同时看见院里的大树上有两只挺大的鸟。我说是喜鹊,可他非说是乌鸦。我明明看见那大鸟的长尾巴,可他还坚持说是乌鸦,并拾起一块石头向树上扔去,吓得那两只喜鹊扑楞楞地飞走了。我吓唬他说:完了,你大清早的打喜鹊,肯定把你的喜事打没了。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春天发榜的时候,感觉很有把握的大李竟然因为英语差了几分没有被母校录取,而我却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我理想中的学校。然而,世事难料,命运多变,那时沮丧而缺乏运气的大李,现在已是一个几万人的大局的局长,而当时志满意得的我,如今仍在碌碌无为和无所事事中混日子。
大李走后,把我一个人扔在方圆五里之内没有人烟的工地宿舍里,白天还行,夜里则静的象在宇宙的虚空里一样。这样的静反到让我看不下书,思想很难集中,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什么叫寂寞。本也想跟大李一样回家算了,可节前已经应承下节日值班的任务,现在大过年的上那找人啊。只好硬着头皮看书,度日如年地熬时间。从初三开始,夜里有了一点动静,那是海面上传来的链斗挖泥船象小孩哭似的嗷嗷的声音。平时听这样声音我很烦,可现在听起来却如天籁之音,让我感觉到我还处在一个有生命的世界。
初五的下午,我正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突然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好象是小岳小两口在说话,我以为是幻觉,因为我知道这两口子是回天津结婚的,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呀。可我仔细听,的确有人说话,还有捅炉子的声音。我赶紧跑到楼下,一看果然是小岳和小波。我真是大喜过望,高兴地冲过去就给小岳一拳,喊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岳笑眯眯地说:这不回来给你包饺子来了,咱家人多,我也不爱多呆。他媳妇小波也笑呵呵地说:小岳从三十就开始叨咕你,这不今天一早我们就回来了,还从天津带的吃的。我当时光顾着高兴了,忘了感动。可当天晚上吃完饺子喝完小酒后回到房间却看不下书了,有一种感动让我不能自持,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自从我91年去瑞士留学,一晃已经15个年头了。这15年里,母亲最期盼的就是全家能在沈阳过上一个团圆年,年一定是要在家乡过的,在其它地方都没有年味。我们兄弟三个加上母亲总共十口人,可竟然15年没有一起在家过过一个春节,真的想念全家在一起包饺子的日子。孩子们一天天大了,也许得等他们大学毕业了,全家才能在一起过年了。对于我们这些在国外的人,大年三十的饺子成了我们最大的乡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