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烦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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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烦恼

(一)

忙了一整天,戴维教授终于可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好好地歇一会了。这间办公室,濒临海滨,面向朝北,硕大的玻璃窗,将半个天空搂了进来。光线充足自不必说,早见朝霞凌波起,晚看红云带鸥飞,十分的惬意。不过,自从装修后,今天还是第一次,他能如此悠扬自得地坐在这里看窗外的风景。

谁说不是呢?从今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博士后范大维,而是H大学的Professor David Fan。他拿出自己亲自设计的名片,弹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念了这个名字,有意无意地省略了教授前面的一个定语,感觉真的很不错。

“May I come in?”, 戴维教授正在闭目遐思,忽然从虚掩的门外,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Come in, please”, 话音未落,一张俏丽的脸庞已经伸了进来。戴维教授本能地看了看墙上的钟,5:00pm。 时间正好,来的是他要招的第一个博士后,出生法国小城兰斯的女孩玛德琳

都说法国的女孩漂亮,可无论如何戴维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孩是如此的迷人:别的不说,就那两只天蓝色的眼睛,就有说不尽的妙处,一眼望去,就像水晶般的海洋,波光磷磷,深邃而有透亮。戴维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的眼光深陷其中。他瘦小的身材从宽大的写字台后站了起来,看上去彼此之间有点对比过度,不过,整个人显得还是很精神的。

未语先笑,玛德琳也伸出了手,两人寒喧过后,便进入了正题。戴维教授,端了端架子,简单地介绍了他正在研究的课题,身体表皮的新陈代谢。按他自己的说法,这课题,古老而有年轻。从几何时,人类就开始在不断地寻求青春永驻的秘密,可是时至今日,所获甚微。不过,近几年,现代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为我们开辟了一条新的幽径,有可能因此而发现那个每个女孩都希望早点知道的秘密。 

听到此处,玛德琳轻声地笑了出来:“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写诗,你不会是一个诗人吧?” 

戴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电话响了,拿起来一听,是兰惠打来的,她说老板要她加班,走不掉,要他赶快回家去幼儿园接孩子。戴维赶紧捂住话筒,对玛德琳说道,“Sorry, just one moment, but would you mind me speaking in Chinese?”。玛德琳笑着说道:“It is fine.” 

戴维这才对着话筒说到:“我正忙着工作呢,要不请王阿姨帮助去接一下?不就是多给十块钱嘛”


(二)

 “今天十块,明天十块,这里十块,那里十块,说得轻松,你有多少钱呀?”兰惠在那里唠叨着。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性子直,小心眼也多,但干事麻利,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张罗。戴维今天能坐在这个椅子上,要讲功劳,第一还应该算是他这个妻子。这几年,一个礼拜七天,他差不多有一百多个小时是在实验室里。早上走时,孩子没醒,晚上回去时,妻子也都睡了。一家人,难得在一起说上一段话。偶尔两人亲热,也是例行公事般草草了事。这也难怪,天天十几个小时工作下来,硬撑着,人才没散架了,下班回家,衣服都懒得脱,那里还有精力追求那高级享受? 

好在妻子尚能理解,一家人生活倒也平平静静。只是,随着差不多一起来的同学老乡朋友熟人,一个接一个地买了房子,今天东家显耀大后院里来了小鹿,明天西家直嚷自己的房子一个月下来,就涨了一万,她有些沉不气了,也寻思着买一个房子,住得踏实点。可是就他做博士后的那点薪水和她自己打工挣的那点钱,扣掉孩子开销,根本不用仔细算,一个加减,就知道,去郊区也只够买一个卧房的。 

于是,想不给他压力,也得给了。起先,她还只是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提到某某在公司里干,一年下来,八九万。说了几次,见他没反应,就直白了:“实在想不通,你一个博士后,有什么好干的?一年四万块钱还不到,天天起早摸黑,瓶瓶罐罐的,捣腾五六年了,也没有看到你那里有什么动静?你图什么呢” 范大维,自觉有些理亏,从不辩解,只是每每小声嘟囔着:“再等一两年,等我这篇XX文章发了,就可以找到教授位置了。” 这样的话,讲一两次,还管用,但时间长了,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何况本来她心存疑心的她?于是,矛盾就来了。要命的是,还没有多少时间去化解,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波士顿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还直往高温里变。 

眼看,一有火星,双方就要着了。好在这时候,几个月前,一纸通知,犹如一场及时雨,从天而降,戴维昂起了头,妻子积累的火气也灭了不少。但感情的裂缝,如同裂开的土地,又如何能因这几点雨而弥合如初?常常是两人一对话,稍不对口,就会争起来。这不,一提到钱,妻子又说开了。戴维一听,立马就大声嚷开了:“我不是已经拿七八万了吗,你还想要多少?要不,你帮我买枪,我去抢银行吧。”

话刚出口,他才猛然想起,玛德琳就在身边坐着

(三)

戴维转过头,见玛德琳依然微笑着坐在那里,这才冷静下来,对妻子说他会去接孩子的,然后挂了电话。还好,她不懂中文,要不,脸丢大了。

按照计划,玛德琳第二天上午,要给一个非正式的Talk. 戴维实验室里眼下除掉他自己,就还只有一个技术员,为了不至于场面太冷清,他私下里邀请了几个朋友,同事到场。她的博士论文做的是抗衰老方面的,数据和结果看上去都还不错。

戴维很满意,领她周围看了看,并特别提到他马上要购进的一台新设备,说是全世界没几台的。

玛德琳看上去,对他这里环境各方面也还满意。闲聊了一会后,她起身告辞,说是很感谢他给她这个机会,她会认真考虑的,将很快给他答复。临走时,玛德琳移步那巨大的窗前,侧身对着戴维,朝大海那边望去,见有一只海鸥在飞,于是调皮地抬起手,朗声说到: “Bye, little sprite!”,然后飘然而去。 

玛德琳走后没几天,戴维也就将这件事情忘了。这倒不是他不想要这个博士后,而是他知道,她选择来这里工作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朋友们早就对他说过了,中国人在美国这里做教授,最烦恼的事情,不是拿不到Grant,也不是英文不入流,而是招不到博士后。那些白人自不用说,自己的同胞也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在中国国内招了一个进来,几个月下来,就被人间当跳板,给揣了。有机会,谁不想找一个大的老板?要知道,只要粘上一点光,那前途就会亮堂多了。

随后,戴维又面试了几个。转眼一个月过去,两个空缺,还是没能敲定一个。他有些坐不住了。那天,正准备发邮件请国内的朋友帮忙推荐,就见信箱里有一份从法国寄来的。他也没多想,打开一看,是玛德琳的。上面没几个字,大意是她已经考虑过了,准备接受这个JOB。末尾一句话:请打电话给我。

算了算时差,不太晚,戴维马上将电话打了过去。接听的是一个男生,大概是她的同事吧。稍后片刻,玛德琳那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在电话里证实了几个事实后,她又问到:“How much are you going to pay?”。

Fifty thousands for one year。”戴维答到.

“Fifty? Are you sure?”

“Oh, No, Oh, Yes!”

戴维一下子结巴起来,本来他是想说Thirty-five的,怕她嫌少,不肯来,打算给她Forty算了,可是一犹豫,加上英文本来就不好,脱口的竟然是Fifty。这可是工作七八年后的老博士后的报酬,他自己博士后岗位上干了六七年,拿的薪水离这个还差一截呢。本想说NO,自己改正一下。可是,转而一想,自己现在是老板,不好出而反而,还是YES吧,只是暗里骂了一声,这该死的英文。

听到这个Yes,玛德琳立即一声“Great!”,所有的事情都敲定,唯一剩下的就是定那天的机票了。

(四)

隔天是儿子的生日,还好戴维没有忘记,于是一年来第一次按正常下班时间回家,手里还捧了个大恐龙。儿子见了,自然十分高兴,兰惠心情也不错。戴维乘机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后很快就要来报到了。兰惠也替他高兴:一切看上去都还顺利,他总算圆了自己做教授的梦。

因是孩子的生日,夫妻难得一起喝了一点酒。酒是平常的啤酒,可是一当进入戴维的胃口,发酵以后,效果就不一样了。这不,两杯下肚,他话就多了起来,端起酒杯,要代儿子敬他妈妈的酒。那些感谢的话,兰惠听在耳里,心里开心,由着他添枝加叶。偏偏末了,他又干起画蛇添足的勾当来,说什么,这几年看把你累的,脸上皱纹跟小虫子似的,一条一条的。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是兰惠听了,味道就变了,加上酒精一加工,她就觉得这话中还有话:是不是嫌我老了难看?

其实兰惠,三十才出头,身材丰韵,头发黝黑,正是女人味十足的时候。虽然有几丝抬头纹,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要说她二十几岁,没人不相信的,可是她自己偏偏不相信。也难怪,这几年里,持家,上学,打工,求职,到处碰壁,再自大的人,自信心也要大打折扣,何况本来就比较自谦的她。

也是活该多事,他画蛇添足也就罢了,眼看妻子脸色不对,他竟然视而不见,又信口开河起来:“其实,人漂亮不漂亮,跟皮肤关系不大的,你看我新招的博士后,人家估计也是三十岁左右的人,皮肤不比中国人细腻,连鱼尾纹都有了,可是青春着呢,女人味十足。”

看过喝酒的人都知道,这是酒后话多,平时不敢说的话,有酒鬼在后撑着,胆子就大了,什么话不刚说?说完了,有什么后果,那是主人的事,与酒鬼就无关了。说酒后失德,酒后乱性,那是一点都不假。不过,戴维还没醉,只是一时口快,没有经过大脑而已,何况这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兰惠一听,当他酒后吐真言:什么,拿我开涮,当下酒菜也就算了,你还要拿一个什么法国小妖精来气我。难怪上次我推荐我表姐做他的博士后他不准,说是她专业不太对口,又说第一个博士后很重要,原来,他那里早就打好伏笔,要招一个法国女郎。

想到这层,她不生气也难了。奇怪的是,这次,或许还有想得太深的缘故,她竟然不语一声,也没拂袖而去,仍然陪儿子玩了一会,才去睡觉。

也许是多喝了几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戴维正要怪罪兰惠没有喊醒自己,走了几个房间,这才发现,儿子还在睡着,兰惠却不在房间里。

 

(五)

戴维起初也没介意,心想可能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她早上一起来,没打声招呼,就去学校了。今天是9月11日,星期二,儿子的班上要外出摘苹果,还得替他准备准备。忙了一会,喊醒儿子,倒了两杯咖啡,烤了两块面包,端到桌前,正要坐下,便见一个纸条,压在桌上,显然是兰惠留下的,上面就四个字:我去加州。 

戴维一看就愣了,想不到这次她还真的生气了。生气也没必要飞这么远,这不折腾吗。这几年,生活反反复复,磕磕碰碰,他早就学会了遇事不慌。落山矶她有一个妹妹在那,会不会是去那里?电话打过去,她妹妹也是一头雾水,她没接过姐姐要去她那里的通知。 

时间不早了,还是先送儿子上学要紧,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关系?戴维自言自语一声,开门上车,将儿子送到学校后,到了办公室,才发现同事个个神情严肃地在听广播,原来,美国本土遭到恐怖袭击,两架疑从波士顿起飞的11和175航班先后撞上世贸大搂的姊妹楼,两座大楼都已经起火,受损严重。

戴维一听是从波士顿起飞的航班,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那两架飞机目的地都是加州的落山矶,兰惠会不会在上面?听广播,目前情况不明,无从知哓。戴维赶忙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脑,一边眼睛盯着屏幕,仔细搜索着每一条及时滚动新闻,一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加州每一个想得起名字,有号码的朋友熟人等。但都没有兰惠的消息。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就觉得大脑麻木,眼前似乎一片漆黑,黑暗中,兰惠的笑容浮起,接着又落下,与她相识,结婚,生子,一个又一个镜头像走马灯似的闪过,转息即逝。

也就在这一连串的回忆之间隙,戴维顿时感到无限的歉意。她本是学英语的,在国内有一个很好的职业,可来美国后,一个学英语的,立马就成了一无是处,于是只好一切从头开始,学习教育学硕士课程。自己这几年,一心忙着实验,希望能早点做上教授。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和心思在她身上,虽然对她的学业,多多少少还给了一些支持,但从来没有好好帮他考虑过她的工作和前途。为此,他也不是没有内疚过,但总是想着等自己稳定下来后,再好好帮她。难道。。。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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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邀让我等一个礼白再看到(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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