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院里的白菜还没发,我家白菜窖里空空荡荡,有股潮潮的强烈泥土味道,我和杨白菜两人得意洋洋地听着小雨在外面数满了一百,嘴里大呼小叫,东找西找,一路远去。
又等了一会儿,杨白菜扯了扯我的衣袖,“咱们出去吧。”说完站到凳子上,伸手一比划,当时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这白菜窖跳下去容易,爬出来就困难了:窖口小肚膛大,里面垫的小凳子大人上下只要两手一撑,可换了我们两个小屁孩儿站上去连脑门儿都够不到窖口。
我们俩彼此看看,“怎么办?”杨白菜满脸的苦相。
“我叫姐姐来拉我们出去好了。”我深吸一口气刚要喊一嗓子救命,杨白菜的手捂上口来,“别,别,我爸知道了又得揍我。”
“那怎么办?”杨白菜在窖里乱转,却是一个主意也没有,晚秋白天短,从窖口透进来的光渐渐有些发暗了。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主意来,“我们搭人梯吧,就跟地道战里那样,你到凳子上蹲下,我踩你肩膀先上去,再拉你上去啊。”
杨白菜这个家伙真的很没用,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撑窖口,他已然开始在我脚下哇哇呼痛,等我连滚带爬出了窖,在地面上伸手下去拉才发现自己的力气不够,试了几次不成功,还差点儿自己一头再栽下去,杨白菜嘴一扁,在底下开始抽抽搭搭地哭鼻子。我心里一急,也开始哭起来。
“怎么着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回头一看,是某某军的哥哥卫国,他跑到白菜窖口一看,嘿嘿一笑,在我身边蹲下来,“你帮我给你姐一样东西,我就把他给拽上来。”
“嗯!那你别告我妈行吗?”
“行啊!”
卫国一探手,抓着杨白菜的手腕跟拎小鸡似的把杨白菜给拽了出来,回手递给我一个叠得小小的字条儿,“你拿好了,别让你妈看见,听见没?”
当天的傍晚,大院的白菜终于发了下来,老妈带上三姐,再把住校的大姐给叫回家,蹬着跟食堂借来的板儿车,四百斤大白菜拉回家去,在白菜窖旁边码成一堆。几个人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趁大姐喝水的功夫把字条给了她。
大姐打开看了看,扶扶眼镜,微微一笑。
卫国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忘记我有不止一个姐……
那年老爸回家的时候,正好又赶上我们幼儿园给首长们演出。歌舞完毕,照例由本五给首长献花,满场掌声美得本五飘飘的。老爸看完了演出,回家就跟老妈商量要赶紧让我上学。
那时候上学要满七岁,老妈是当老师的,可以提前把我给“塞”进去。
“孩子刚五岁,太早了点儿吧?”老妈有些犹豫。
“早什么早?我三岁就开始背孔雀东南飞了!”(注:老爸的老爸是国语老师,对“孔雀东南飞”情有独钟,每次讲课讲到此诗动情之处,居然能把学生和自己都讲哭了,课堂上师生相对痛哭,课堂外校长探头探脑:“天游这家伙,又讲孔雀东南飞了吧?”)
“小五跟班上其他孩子要差两岁,会不会受欺负……”
“不会!明天我就送她去习武!”
离开幼儿园的时候,陈老师恋恋不舍,“这孩子四肢软,听力也好,练歌舞可是好苗子,要交给我……”
老爸提着我的小行李,哼哼哈哈地应付一番,拉着我的手就出了门儿。
走出好远我扭头回望,陈老师依然立在幼儿园的门口。
当时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老爸却是得意洋洋:“我女儿给他们唱歌跳舞?哼!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