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是很有故事的人,但我知道的就是外公是有福气的。
外公在家里行三,出生后因为家里穷就被父母遗弃在马路边上。外公的姑姑知道后就上街把外公拾了回来,所以外公的养母就是外公的亲姑姑。养母是个寡妇,自己没有孩子,婆家有一点资产,收养了外公后,孤儿寡母日子虽说过得清淡却也是平平安安。说外公有福气却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外公寡母去世,他高中毕业后无力上大学。
我相信外公在高中时一表人才,加上积极进步,所以就遇上了伯乐。这位伯乐不仅仅资助外公上了师范学院,还不顾门庭地位的悬殊把自己的大小姐许配给了外公。
外婆是大小姐,我见过那很老的老照片,温文殊雅,亭亭玉立。外婆虽然是大小姐却没有缠脚,还上了学堂,高中毕业,在她那个时代是不多见的。原因就是她有个开明的爹,外婆的爹留过洋,思想新潮,倡导的是妇女解放和一夫一妻,当时是一方县长兼教育厅厅长。解放军打到城门口时,他是自动投诚的,不是怕死,是为了全城百姓不遭涂炭,就凭这一点,我深深的敬重这位老人。
外婆嫁给外公后没过几天好日子,解放了,政府号召城里人都到乡下去支援农村建设。外公听完动员大会,一激动也没和外婆商量就立马报了名。可是当时像外公这样有学历的人还是很需要的,结果就是外婆领着孩子们去乡下落了户 。外公的一念之差就成了后来我妈和姨姨们,舅舅为了跳农门而饱受的折磨。
外公表面上是积极进步的青年,其实骨子里还没有他老岳父开明,重男轻女。外婆生了5个女孩后终于有了舅舅,这才算修成正果。外婆刚去农村时,还做过学堂的先生,可是后来孩子一个接一个的降临,外婆只能回家种地。可怜的外婆开始在月亮地里仔细辨认哪些是麦苗哪些是杂草,没种过地,拿不到工分,全家人靠外公的工资过活,孩子太多,外婆开始变卖金银首饰,压箱底的陪嫁,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
外公的亲爹死后,两个哥哥没人赡养亲妈,让亲妈在城隍庙门口要饭。有人告诉了外公,外公就用自行车把亲妈驮回了乡下家里。那正是六十年代初,人人吃不饱的时候。外婆不但接纳了这个婆婆,而且尽自己能力照顾好。那时我妈正在长身体,每天吃不饱,总看见奶奶嘴动,就问,奶,你吃什么啊?她奶就说,我吃罗卜呢。我妈和我姨他们就跟我外婆说,奶吃萝卜还吐核儿呢。其实她奶吃的是枣子。从这件事上看,外婆是贤惠的。
外公的妈我叫姥,我还对她有些印象,小时候觉得她脾气古怪,从来不出自己的厢房门。厢房里黑洞洞的,我进去找东西时她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掐我一下,扯着没牙漏风的嘴说,掐碎娃(陕西话,碎娃,小孩的意思)长得快。掐的也不疼,只是冰凉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让人心跳。小姨他们要是吓唬我就说,再不听话把你扔到姥的房子里,这就是记忆里姥的形象。姥活了九十多岁。后来那个房间空了,姥变成了照片挂在堂屋,我才仔细看清楚姥长得啥样。
外婆不但无怨无悔的拉扯大六个儿女,伺候老婆婆寿终正寝,而且风趣幽默,生活乐观。我记忆中外公是严肃沉默的,堂屋里讲笑话故事的都是外婆,外婆让那个简陋的家充满温暖,却很少提自己的伤心事。小时候我最爱翻外婆的柜子,外婆的柜子是那种很老的柜子,门在上面,可以开半扇,却非常的沉重。我和妹妹就合伙拉柜子门,把外婆的包袱翻个底朝天,外婆不但不恼,还会一边收拾一边给我们讲这些物件的历史。
外婆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腿不行了,去年做手术换了人工关节可以自己走路了,但是大多时间还是要坐轮椅。不喜欢听电话,总是说,有啥话到跟前和我讲。我知道这是老人家想多见见小辈。去年我回家,取笑外婆脖子上挂的手机,外婆还认真的说,你别笑,这个不是聋子的耳朵,这个键啊,1是你妈,2是你大姨……她心里亮堂呢。
外公快九十了,麻将桌上还能打十八圈,打通宵比我劲儿都大。只是输赢糊涂了,总说他赢了,其实他口袋里有多少钱自己都不清楚。
说来说去,外公外婆的一辈子就是儿女的一辈子,就是吃穿讨生活的一辈子。
二胡,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