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底母亲突然被检查出癌症,而且已是晚期。我日夜兼程赶回国(老公因要照顾女儿念书,工作也不能走开没能回去)。在医院里守护她二十多天,她就离我们而去了。这种打击对我们,尤其是父亲都是难以承受的。父母从小青梅竹马,据老一辈的说他们两是在摇篮里订的亲。风风雨雨几十年,经历了文革,父母相濡以沫。后来我们做子女的相继离开了家,父亲一直都是靠母亲的照顾。突然失去几十年的伴儿,父亲的情绪可想而知。其实老爸还算是那种坚强的人,在文中挨整,挨批都没眨过眼,但这一关,却把他打倒了。
与弟妹料理完母亲的后事,送走了亲朋好友。为了多陪陪老爸,我延长又延长,尽管还有弟妹在国内,但他们都住在外地,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虽然父亲在母亲走后也先后住在弟或妹家一段时间,但他还是希望能回自己的家。我陪着父亲回到离开已多时的家(自母亲生病就离开这里)真可谓满目凄凉。炉灶已冷了多时,房间里也布满了灰尘。母亲在时,我记忆中的家从来就是房间里窗明几净,橱房里热气腾腾,母亲总是忙着我们喜欢吃的东西。我安顿了父亲,给他买好一切他需要的东西,足够他用很长一段时间。把他的电话装上国际长途(以前都是我们打回来),换成无绳的,告诉他,只要有事,不要心痛钱,给我们打电话。最担心的还是夜里和他生病。我拜托了楼上楼下的叔叔阿姨,他的老同事,老朋友们时常听着他的信儿一点。临离家前,老爸翻箱倒柜,找出很多妈妈的东西,他们年轻时少有的几张照片,甚至我在婴儿时穿的还是妈妈用手工做的连脚裤(他们居然还保留着那)。我一边把它们放进我的行李里,一边流着眼泪听爸爸念叨着对这些东西的每一个回忆。他说趁我现在脑子还清楚,把这些都给你吧。你走得最远,不容易回来一次,有这些东西陪着你,想我们了也好有个念象儿。就这样我带着对老爸无限的牵挂和这些留着母亲气息的东西回到美国。经常打电话回家,一聊就是一二个小时,那头的老爸总是不肯放电话。我知道他是太孤独了,需要一个人谈话。他总是说,你妈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我们在一起做伴,我从外面回来,她总是把饭已经做好,给我盛好了。爸爸的话里透着凄凉,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心里一阵阵发酸。经常在睡梦里惊醒,怕他病了无人知道。尽管弟妹们每天都要给老爸通电话,但终究不能陪伴左右。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与弟妹商量应帮父亲再找一个老伴儿。弟妹说我的意见与他们的不谋而和。统一了我们的认识,就准备由我出面与老爸谈。没想到老爸告诉我,已经有热心的朋友在为他张罗了,他正想征求我们的意见呢。这真是太好了!我告诉爸,我们想让你找个老伴儿,是使你能提高生活质量,有一个新的生活,新的开始,这样妈妈地下有知,她也会高兴,放心了。我们秭妹几个仍然会好好孝敬你。老爸挺高兴的,儿女的理解和支持使他十分满意。
经过朋友的介绍,他与一个以前母亲的同事交往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因为是同事,大家的交流,理解显得容易很多。每次打电话回去,老爸的话里都洋溢着喜悦。我很高兴爸爸的心情又重新开朗起来。但是就在他们俩儿要谈婚论嫁的时候,遭到了这个阿姨子女们的强烈反对,甚至阿姨的兄弟姐妹们也极力阻扰。理由是家族不允许再婚!如阿姨要执意再婚,则儿女翻脸。老爸那段时间是非常难过,忧愁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我知道这种割舍对他的心是又一次打击。我们几个孩子暗暗为老爸捏着汗,不知他能否承受住。我们劝老爸就此放开手,否则与子女的关系怎么相处呢,你们最终也不可能幸福。这个阿姨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我们很喜欢她,让她代替母亲照顾父亲,与父亲共同走完人生是多么的理想。但这一切已不可能了。我们不情愿让阿姨今后处在父亲和儿女之间为难(其实我们与她的儿女从小在一起长大,他们是很孝敬母亲的,只是在这件事上想不开,太干涉母亲的自由了)。据老爸说阿姨与他最后一次见面分手时一直在哭。说她对不起老爸,倒是老爸劝了她半天,想开点,好好照顾自己,别与儿女闹翻,毕竟他们与你血肉相连。
幸运的是没有多久,朋友的朋友又给老爸介绍了现在的阿姨。他们的性格脾气是这么相合,对人处世也很默契。阿姨只有一个女儿,是她极力鼓励母亲再婚。本来她父亲在六年前去世后,母亲是执意不再婚了,专心把外孙女带大是她唯一的希望。现在外孙女已经上了大学,离开了她。女儿觉得母亲太孤独了,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结婚了,开始了新的生活。父亲与她女儿相处很好;我们对阿姨也孝敬有加。每次我再打电话回去,我都能听到从那头传来父亲的笑声。
2004年我带着女儿回去看他们,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姨。她有着清秀的脸庞,和悦的声音,一下子我觉得我与她一点距离也没有。阿姨送给我一条她亲手织的毛线毯子,这是一条特殊的毯子。阿姨把我妈在我们小时候给我们织的毛衣毛裤全拆了,她说现在没人再穿这粗毛线织的毛衣裤了,但这些线扔了也可惜,也是你们小时候的纪念,对你妈的纪念。她就用这些线织了三条毯子。不只我,我弟妹也同时得到了她织的毯子。这一针针,一线线,阿姨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赶在我回来前完工。我感受到了两个慈母对儿女的一片深情。那次回国,阿姨还陪着我和老爸去公墓给母亲扫墓,这是我在母亲下葬后第一次去看她(母亲下葬时我没能回去),第一次去给她嗑头。阿姨还给母亲敬了香。
我为父亲高兴,为他找到新的生活庆幸。感谢阿姨对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愿他们牵手到永远!
今天是母亲去世六周年祭日,仅以此文献给她,作为我对她的哀思。亲爱的妈妈你听到了吗?
完稿于2007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