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
昭元只觉这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可是仔细一回忆,却又觉与每一个可能的人都丝毫不象。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你究竟是何人?”那黑衣人一面察看血魔之伤,一面冷笑道:“鬼谷一别,尚不足三月,你便忘记得这么快了?”昭元顿觉头皮发麻,半晌才道:“你就是那个向我和……她喊话,往水中倒石灰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察验血魔伤势之际,眉头不断大皱,象是有什么不能确定。昭元这一问,似乎提醒了他。他回过头来大笑道:“不错。你记性还不错嘛。只是你一身的武功呢?怎么忽然如此之弱?该不会是被那女娃娃给淘空了身子吧?”
昭元心头大怒,厉声道:“闭嘴!你……”忽然心头一动,一把抓过周王,横手在他颈处,冷冷道:“我虽然武功全失,但要杀你主人,却也不难。”那黑衣人一愕,继而似乎觉得极是好笑似的,哈哈笑道:“我的主人?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主人?谁是谁的主人?”昭元冷笑道:“你不要以为随便诈我几下,我便会放过他。你知道我是从来……”那人忽然极快冲到昭元面前手一探,立刻又退了回去。昭元那只手立刻便软软垂了下来。
那人微笑道:“年轻人做事说话,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真已废了他武功么?”说着忽然身形又是暴进。只听咯嚓数声。周王的双腿之骨顿时齐齐被他拗断,整个人虽在龟息之中,也依然痛得抽搐起来。
昭元惊道:“你……干什么?”那黑衣人冷笑道:“你不是以为他是我的主人么?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究竟谁是谁的主人。”那周王虽然身体抽搐,但却居然不哼一声,只是咬牙看着那黑衣人,冷冷道:“孔敬义,你终于还是来当乱臣贼子了?”
孔敬义冷冷一笑,一把撕下面巾,一张清瘦苍老但却精神灿灿的脸露了出来,冷笑道:“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你自家就是乱臣贼子而得天下,还敢称我家为乱臣贼子?”昭元听他二人如此对答,更是惊异莫名,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呆呆望着这孔敬义的面容,竟然似还觉有些面熟,仔细看间,脑中一念头突然起来,脱口道:“你……是血魔的亲长?”
孔敬义冷笑道:“不错。这个血魔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年轻一辈引为不世传奇和楷模的孔任。今天,你不但能见到他的二叔我,更能见到他亲生父亲,我的大哥。你想不到吧?”说着忽然点了昭元穴道,扫了一眼血魔和周王,似乎思索了一下,还去门那里捣了几下,便缩身隐入了那地道。
昭元心乱如麻:“看来,我那狂想居然还是真的。这血魔年纪刚好与孔任相符,武功又如此之高,除了他又能有谁?我不是曾经怀疑过,要有这么奇高的武功,光靠摧磨心志是不行的么?”可说起来是容易想到,其实也未必那么容易。当年孔任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实已不在当世名宿之下,谁又能想到,他居然会被人做成久未听闻的人蛊,而且还是被自己的父亲做成的?
昭元呆呆地想着,整个人就象是傻了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地道口又有了动静,但这一次却似是三个人。昭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两边那二人飞速展开一个非常简陋的可折叠的小竹椅,小心地扶着中间那位被挟住之人坐下。
那中间的人看了看周围情势,道:“还是先救红儿要紧。”他虽然残废,但却似有极高威信。那两人立刻便垂头道:“是。”接下来二人便抬起血魔,将血魔之腕掰到那人手边。那人闭目体验了一会,道:“要保全所有,现在就需你二人运功。地道关好了吧?”
那二人中的孔敬义道:“万无一失。门也看过了。”那中间之人点了点头,道:“可以开始。不过我不能为你们护法,你们还是应该留几分心神。只要能在五更尽前稳住大势,后面就好办。”那二人二话不说,一前一后出掌贴在血魔胸前和背后,闭目运功。
那中间的老人转眼过来,望着周王,忽然微微欠身,笑道:“微臣孔敬仁见过大王。”周王冷笑一声,依然是默默不语。昭元见孔敬仁虽然面目枯槁,须发皆白,但骨相轮廓却依然能看出跟血魔的相象,当下问道:“你是血魔之父?是你亲手把他变成血魔的?”
孔敬仁转过头来望向昭元,言语中忽然说不出的凄凉:“不错。从他一出生起,老夫就对他寄予了无比的希望,希望他能光大门庭,重建我成汤万里江山。可是……可是他却太令我失望了。”昭元冷冷道:“商之后裔,已封宋国和萁子朝鲜。怎么你孔家也自称是商朝苗裔?”
孔敬仁忽然怒道:“当年大商贵胄万千,虽然为姬昌姬发这群乱臣贼子杀害了不少,但还是有无数隐姓埋名生存了下来!那些宋国后裔胸无大志,丝毫不知进取,只知整日对周俯首贴耳,又哪里能比得过我这一族的苦苦隐忍?你自己孤陋寡闻,何不自问问这个可怜巴巴的周天子?你自己问他,我孔家是不是商朝皇裔?嘿嘿,他居然还配称我等为乱臣贼子?”
昭元不自觉地看了看周王,见他脸上无丝毫否认之色,便道:“原来那些人蛊都是你家训练的?”孔敬仁笑道:“不错。你是不是很想杀我啊?”昭元面无表情,冷冷不答。
孔敬仁冷笑一声,对周王道:“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了我的任儿,并进而干脆控制我们几个,乃至我辛辛苦苦训练的人蛊,是么?嘿嘿,本来呢,你我先互不知对方在鬼谷匿兵,只不过你是练人兵,我是练蛊兵,倒也相安无事的。但人兵岂是蛊兵敌手?后来我来投奔你,你照单全收,自是觉得只要暗算了我和任儿,便能照单全收。可是你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错,你险些成功了。可惜的是,你没想到我的任儿已是今非夕比,竟然已经会使诈了吧?你以为你那天香迷神雾就真能天下无敌,迷人入死?”
周王冷笑道:“要不是突然杀入一个手持神剑的黑衣女子,你以为我会轻易着他道么?那个女子莫非也是你训练的人蛊?”孔敬仁面色不变,不理会他言中的讽刺之意,只是冷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不论如何,老天终是判你输了。这说明灭周复商,乃是天意。你还不服么?”周王哈哈笑道:“天意?天是何意?只怕还是未如你之意。你以为你擒了我,就能号令天下?可惜啊可惜,我早就将传国宝玺藏起来了。你想要那么轻松得天下?只怕没门!”
孔敬仁冷冷道:“我今天确实来迟了,可却还没有太迟,总算还能将你们两个一网打尽。你以为你把玉玺给了你那个孽种,他藏了起来,我就没有办法了?你以为你坚决不肯禅位给我,我就只能干瞪眼了?没有玉玺,没有你的禅让,我一样能坐天下!你周室本来就德衰已久,而且居然不思悔改,擅自勾结北地犬戎甚至鬼方各部,要他们进兵帮你重威天下,以为我不知道么?那几名犬戎使者鬼方使者,现在可正在我手下那里作客呢。我只需要将此事一传出,定然天下诸侯骚然,人人愤懑无比。我再居中和上几和,自然便能立一幼王,那时再名正言顺地禅让。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还非你不成?”
昭元闻言大惊,对周王道:“你居然勾结犬戎和鬼方?你难道忘了幽王是被何人所杀?”周王冷冷道:“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如今时势异也,他们不过是外贼,你们却都是内贼。不先安内,如何攘外?”孔敬仁忽然笑道:“我还居然忘了:说起来,这鬼方还是夏之皇裔。还有你这楚王,说起来也是与夏同源。嘿嘿,看来这周王要对付诸侯,约重的还都是前夏之遗。今天我们三人小小一会,却居然涵盖了三代千年兴衰,这还真是况古绝今的一段佳话。”
昭元冷冷道:“夏失其政,商汤代之。商失其政,周武代之。周失其德,遂丧其威,为诸侯所辱,直至今日。此等取代虽是常事,但兴衰大事,若非瓜熟蒂落,杀伐定然极烈,代还不如不代。当今周德虽衰,终未横征暴敛威虐列国,海内既并未骚然,是以也无代之之必要。我今来此,也只是要安抚国内,兼显威天下,并非自要代周复夏。你也当明白此理,不要强求,徒惹杀伐。”
孔敬仁冷笑道:“你眼光短浅,依妇人之仁,当断不断,自然不知王者霸业是如何而成的。些许蚁民,愚蠢懦弱,杀而复生,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没有杀伐,又怎显威德?怎显恩遇?”昭元怒道:“你已打定主意要欲施先夺?”
孔敬仁冷笑道:“不错!普通蚁民目光比你还短浅,若是一直捧着,他反觉习惯了,不觉我之恩情,若是哪天稍稍捧得没力些,他们还会不满。可若是先将其狠狠踩在脚下,每压千日稍松一日,立刻便会是万民感激涕零,齐呼皇恩浩荡。这简直就跟一顿饭养恩,一千顿饭养仇的道理一个样,你还想装作不知道?你没看见周王准备借外兵的想法,也是准备如此吗?你连为君之道为仆之道最基本的分别都不能分辨,怎么配当国君?现在你失手于我,又有何怨言?”
昭元缓缓道:“民为君之本,君生于民,兴于民,也亡于民。你如此草芥民命,民必也会草芥你命。只怕到头来,还是你自己遭殃,连这你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孔敬仁大笑道:“可笑,可笑。说你幼稚,你还不肯信,居然还想用你那一套来骗我。先前你骗周王,说他以周王尊位去换恢复威势的风险不值,尚且骗他不过,现在你要骗我,说我以太傅之位来换周王之位不值,我会相信么?我可本钱就少得多,所求也不高,只是先完全掌控周王,再行慢慢取代。外面之人,可能自始至终都不会知道内情。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况且你以为,心中以民为草芥者,嘴上会这样说么?”
他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对周王道:“你也想天师涅磐?可惜啊,我们就算不动手阻你,你也没这气力了。嘿嘿,我的任儿终于还是有了些用。”他忽然又厉声对昭元道:“你也莫想来这一套!你若是敢不听我的话、为我所用,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昭元见孔敬仁说得极是凶狠,知其既然有防备,自己的确是无可自杀。因此他只得慢慢跟拖时间,希望能够让孔敬仁稍微分神,或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便可能求死成功。
周王似乎也彻底绝望了,只是冷冷望着孔敬仁,忽然哈哈笑道:“我失败了,我成了残废。可你虽成功了,却居然也变成了残废。这世事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孔敬仁听他讽刺,神色黯然,忽然厉声道:“若不是我先真正变成残废,怎能有今日的成功?我孔门一门六烈,为复兴大商前赴后继,今虽只剩其二,却是胜利在即。嘿嘿,再怎么说,也比你什么都输光了要好得多!”
昭元奇道:“你们……有六个兄弟?”周王哈哈笑道:“而且还有一个就是被这个血魔所杀。嘿嘿,说起来,这死去的三人都还跟你有关。你想不到吧?”昭元越来越是惊奇,忽然惊道:“你鬼谷北谷洞中,开蛊的那两人……”
孔敬义面色铁青,冷冷道:“敬礼和敬法是我堂弟,是我孔门六杰之一。他们被你一日间震得心脉衰竭,自伤而死。你现在知道你有多大罪孽了?”昭元哈哈大笑,道:“非也,我现在才知我有多大功劳。我的另外一份功劳,怎么还着落在孔任身上了?”
孔敬义眼中便如要喷出火来,但终于还是死死压住,慢慢平静下来。他转过头去,呆呆望着那昏黄微弱的灯火,思绪就象是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周王冷笑道:“小子,你想不到吧?你知道当初你兄弟俩出生,有多少人打你们的主意?君千寿要把商臣扶上去,寡人的族叔祖王子颓要把你爹扶上去,可这孔敬德……”
昭元惊道:“君千寿?王子颓?”孔敬义冷冷道:“君万寿之弟,是为君千寿。嘿嘿,不论万寿千寿,人都活不过的。不过你倒没想到,一向被耻为愚蠢的王子颓,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居心叵测的大高手罢?”昭元看了看周王脸色,见其阴沉着不说话,心头已知此话是实。现在的昭元,简直觉得一切就象是在倒泔水桶,什么陈年旧渣全都给倒了出来,而且还样样都在颠倒黑白,几乎让他脑中晕眩。
王子颓是著名的衰人,爱牛逾命,尊为“文兽”,一时间无人不笑其愚,此其愚之一。后来,王子颓受人蛊惑,妄想篡位,又是无数人笑其愚,此其愚之二。再后来,拥护周惠王的军兵追来,他居然还特意命人先押文牛前行,结果导致自己逃跑不及,终于被杀,此愚之三。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似乎痴蠢到了极点的人,其实却是一位深藏不露,还曾介入过自己父亲和伯父王位之争的大高手?谁能想到,那被杀被人笑的王子颓,其实不过是替身?
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二)
周王冷笑道:“孔家更是野心大,干脆都想将你们三个小孩的母亲全都杀死,把孔任的那个儿子冒名扶上王位。嘿嘿,可惜啊可惜,这一大计居然被孔任自己给败了,三人都被活埋于铜绿山,还真是天意难测。小子,你同时还参与有另外一件大功,就是你眼前这个人的自我残废。”昭元目光闪动,奇道:“他要掩人耳目,竟然肯下如此如此血本?”
周王哈哈大笑道:“为了能兴复大商,他简直性命都可以丢弃,还怕这些?当年是他亲手将孔任领入鬼门,可是回来之后,却又立刻伤心爱子失踪。他伤心之下哭伤心脉,竟然不几日间便象是老了三十岁,连身体也残废了。这么多年来,多少曾经有些疑的人,明里暗里去看过之后,无不打消了疑念。人人都觉纵然孔任是血魔之一,也和孔家绝对没有关系。嘿嘿,这事还真是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当时我跟老奸巨滑的他合作时,便疑心可能会有今天的田地,可我却还没料到,这一天居然是这么到来。”
孔敬仁冷冷道:“若是被你料到,还会这样来?我既然下了如此血本,你们就当知道我心志之坚,不要企图有什么心上身上的抵抗。”昭元望着他眼中的寒光,看着他那真正全废、绝无半点虚假的身躯,心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忽然,那正在为孔任疗伤的二人收手跳了起来。孔敬仁道:“阿义阿道,怎么了?”孔敬义和孔敬道都是面色凝重,低声道:“好象有人过来了。”孔敬仁面色微变,正要说话,孔敬义忽然面色一松,道:“是周公和召公。”
此言一出,周王顿时面色大变,道:“他们来了,你们居然还不快快讨饶?”孔敬义冷冷一笑,道:“你如此色厉内荏么?你是不是怕他们已经是我的属下?”周王面色不变,轻蔑道:“他们是我四十年来生死结义的兄弟,你想收罗他们,只怕不做成人蛊是不可能的。”
孔敬义哈哈大笑:“人只最爱,莫过于父母妻子。至于兄弟,似乎还是差了一点点。”周王怒道:“胡说!”
他正怒吼间,两个黑影已慢慢接近那地道之口。周王忽然大声道:“二弟,三弟,你们是不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没关系,寡人赦免你们!你们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你们是被毒药控制了?是被迷奸淫了宫妃?还是被许以将来的郑卫之地?我们是四十年的好兄弟,这些寡人统统不计较,这些寡人统统能给予你们更多!我们兄弟一体……”
周公和召公慢慢出来,却都是默默无语,完全不为他的话所动。突然,二人都向周王跪下了,头也垂了下去。周王的话情不自禁地小了下来,面色也越来越是惨然,终于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昭元呆呆望着周公和召公,忽然厉声道:“你们是不是在沙漠中拦截过我?”孔敬仁哈哈大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么?”
周公和召公忽然同时暴起发掌,击向那又要再给血魔疗伤的孔敬义和孔敬道。这一下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孔敬义和孔敬道也是措手不及。但他们毕竟始终留有三分戒备,立时便是回身反击,同时急步想要靠近那黑黑洞口。但周召二公乃周王左右胁侍,几曾在沙漠中力擒昭元,这下又是抢了先机,立刻便将孔敬义和孔敬道逼得只能反向逃避。四人都是功力浑厚的高手,生死性命相搏之际,满室中都是令人窒息的呼呼风声。
周王哈哈大笑,道:“老孔,你现在才知道,你还是输了我一局吧?儿子一年可以生上十几个,可四十年的兄弟,岂是一生中还能再得的?我令他们故意被你们招降,你还以为你真的就占了我便宜?嘿嘿,你们就等着都做人蛊吧!”他极度得意之下,牵动伤势,竟然剧烈咳嗽起来,几乎都喘不上气。
孔敬仁根本不理周王的讽刺和嘲笑,只是紧紧盯着那四人搏斗,不住出声指点。但周召二公功力终究稍胜一筹,还是越来越占优势。终于,砰砰两声闷响之后,孔敬义和孔敬道已双双被击得倒在地上不能动,显是大穴被制。
一切似都又归于了平静,可却又似平静得可怕。孔敬仁冷冷道:“你们两个,不要以为能逼迫我们放你们的儿子,更不要妄想能把我们做成人蛊。孔家门人,宁愿死去,也绝不会便宜敌人。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放了我们,我们依然可照前约。”
周公阴恻恻笑道:“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想逼你们放我们的儿子?今天若非大王亲身作饵,你们怎能一股脑入擒?你们的性命,早就比我们的儿子不知贵重多少倍。”孔敬义冷笑道:“你们不要诈我们,更不要以为我们就完全没有准备。我们只要三天不亲去下令,你们的儿子就自然会身死。你们若是想把所有的吊丧统统发掘,那便请便。”
召公忽然冷笑道:“你以为,当年那两个被你们用吊丧擒走的小子,真是我们的儿子?”孔家三兄弟同时脸色大变,但立刻又都回缓过来。孔敬仁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何不赶快动手?还要来多此一举,告诉我们这些?”周公面色一沉,冷笑道:“不用这些,又怎么能让你打心底里佩服我们,心甘情愿地做人蛊?”
孔氏兄弟显然也已明白,周公不过是在虚声恫吓,都是根本不理。召公忽然狂笑出来,那巨大的笑声在着密闭的铁室中,显得格外刺耳和震撼。只听他冷笑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可曾有为一个儿子而牺牲大业的?恰恰相反,儿子从来都是为大业而牺牲的!可笑你们如此老迈,竟然还不懂这个道理?你们兄弟间的那些假仁假义,也好搬到别人身上?”
孔敬仁不为所动,冷冷道:“你错了。人老了之后,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儿子,更何况你们的儿子更是难得的英才,是你们儿孙辈真正的翘楚?你们成功了,不过风光一世。可你们若有了他们,却可以风光万世。你们也许曾经有过牺牲他们的想法,可是现在的你们,目睹那么多顽劣子孙之后,只怕早已没了当年的底气。”
周公和召公面色同时一变,但却不是变得戒惧而可怕,而是变得好笑起来。孔敬道忽然厉声道:“你们笑甚么?莫非是在先为你们儿子笑丧么?”周公冷笑道:“从来都是哭丧,何来笑丧一说?我笑你们,明明就在眼皮底下的事,你们居然真以为我们会不知道?你们明明费尽心机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把他们真正培养成了你们自己的子侄,而且如今早已是出人头地了,居然还拿他们来威胁我们?就算我们不知道,我们四十年的好大哥,又怎么会不告诉我们?”
孔敬仁冷冷道:“你错了,孟云辉和郑金明虽然失踪了,但现在还在我们手中。”昭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二师叔和三师叔是你们的儿子?”孔敬仁嘿嘿冷笑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你想不想知道你师父司天仪是谁的儿子?”
昭元惊道:“是谁的儿子?”周公冷笑道:“就是你切齿痛恨的君万寿的亲儿子君百寿,更是你那琴妹妹的亲爹!你以为你在洛阳时丢书被冤是偶然的么?你现在才知道,你其实乃是杜宇仇人的传人吧?”
昭元几乎就象是被装在炼炉里疯狂烧炼,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简直就已经完全颠狂。但他立刻就又平静下来:“这些完全无凭无据,况且即使是,那又怎么样?他们肯定不过是用这些来扰乱我之心神,从而容易被他们所趁。”当下暗自警惕。
只听召公已对孔敬仁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们是被吓大的?无论如何,他们的生死,根本就不由你我而定,我们又何必要求你们?将来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若不把眼前抓住,那就更加没有将来。”
周王哈哈大笑道:“不错,没有现在,又何来将来?这群蠢货以为别人跟他们一样蠢,竟然拿连自己都骗不倒的道理来骗我们,简直跟这黄口小儿一个德性。好兄弟,快来帮大哥活活筋脉。这次二位兄弟立下奇功,大哥绝不会亏待你们。嘿嘿,我们四十年的兄弟之情,岂是常人能比的?”
周公和召公还没答话,孔敬仁已冷笑道:“你以为,你那四十年的兄弟之情,真能比他们四十年失落的父子之情?只怕你今天要赏给他们的,会是整个大周王朝。哈哈,哈哈!”
周王面色不变,就如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是道:“好兄弟,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我们情逾骨肉,生死同命,这些许外人的挑拨,简直就是可笑之极。”周公忽然大笑道:“外人自是挑拨不动。但若是做大哥的亲自挑拨,那又如何?”
周王面色大变,但立刻又恢复常态,道:“笑话,做大哥的岂会挑拨自己的兄弟情谊?你们怎么能听信外人?”召公忽然暴怒道:“住口!当年你为了收揽我们之心,故意把我们最钟爱的儿子拐到吊丧旁,还生怕他们孔家不起意,居然还特意去提醒!可笑我们见你那不惜一切帮我们找孩子的苦心,跟你义结金兰,一直被你蒙骗了数十年,数十年!你如此对待我们,居然也配称我们大哥?”
周王居然并不否认,只是慢慢道:“他们因祸得福,我们也因此而有了四十年的兄弟,这难道还不好么?”周公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因祸得福,好一个四十年的兄弟!就这么几句话,竟让我们为你卖命了四十年!如果不是我们发现了王子颓的事,醒悟得早,只怕今天还在象狗一样为你奔走卖命。大哥啊大哥,你真是不愧为我们的大哥!可惜的是,你也教会了我们这些小弟。今天,便是你自食其果之时。”
周王哈哈大笑,道:“你们莫非还真要篡寡人之位?”召公冷冷道:“你错了。我们不是要篡你之位,而是要遵循祖训,为一位真正的王室贵胄复位。”周王嘿嘿冷笑道:“太叔带?他早已死了!王子克?他更是死的早!你们去复谁的位置?”
原来当年曾有一传说,周恒王不喜欢长子佗,而喜次子克。其临终时,曾经召周公黑肩于床前叮嘱,要他在太子佗死后辅助王子克继位。太子佗就是周庄王。不料周公黑肩反而自己就死在了周庄王之前,此事自然连提都没认真提过。后来周庄王传位自己之子周僖王,甚是平安。可再传到后来的周惠王时又出事了,便是现在的周王与其弟太叔带之事。周地既多世袭卿士,现在的周公召公,自然是当年受托时周公召公的直系子孙。
周公哈哈笑道:“我们要其生,其岂能不生?我们要其死,其岂能不死?既然是我们需要他活着,那么他就算死了,也得给我们活过来!这个人嘛,我们早已经准备好了。虽然相貌有差异,但逃亡这么多年,容颜岂能没有改变?这些自然不用劳动大王关心了。”
周王脸色慢慢又恢复了威严,忽然冷冷笑道:“你错了。有些事情,是做小弟的永远也学不到的。你们如果聪明,就该安安心心做小弟,好好助我,我们共享富贵荣华。”说着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召公。
周公和召公同时都是面色微变。孔敬义忽然哈哈笑道:“从来行此类大事者,绝没有两个主谋还能成功的。不知四十年的兄弟,这一次能不能管用?”周公忽然暴怒道:“当然管用!大哥是欺骗了我们,我们两个则是真正的生死世谊!”
周王微笑不答。孔敬义冷笑道:“不知道你为何喊这番话的时候,却为何那样戒备你这位生死世谊?可惜啊可惜,大王说的真是一点没错:你们虽有当大哥的心,却只有当小弟的命。你以为我们和大王,都完全看不出你们的野心么?”
周公和召公虽然被他们连声挑拨,彼此之间气氛也渐渐紧张,可却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周王冷笑道:“人老了,父子之依益重,朋友之情却益轻。你们都已经这么老了,难道还需寡人来提醒么?”昭元此时颇觉这边三方很有同命之鸟的感觉,忽也道:“自古以来,过去的事从来不能成为做大事者的考虑。因此,稍稍明智的功臣,都绝不会对君王说我曾经为你做过什么,而都是说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如今你们两个谁能为君?谁能为臣?谁还能以后再为对方做什么?这些不需要我们再多提醒罢?”
这些话在这些人中,都是人人皆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可昭元等还是特意将它们提出来,而且一遍遍地强调。可是周公和召公却都根本不为所动,就象是完全没有被他们挑动分毫。忽然,召公道:“兄弟,若是我们被他们挑动,那么我们不但不能为君,也不能为臣,都只能为鬼。”周公道:“不错。就算四十年的兄弟不管用,我们两家还有数百年的世谊。他们还当我们是三岁孩童呢?”
二人居然同时哈哈大笑,彼此就象是天下间最好的兄弟一样。召公道:“兄弟,孔敬义和孔敬道似乎正在冲穴,我们先去将他们彻底击死罢。”周公道:“不错。你我同时下手,你对孔敬道,我对孔敬德。”召公道:“兄弟果然做事公允,颇为彼此着想。嘿嘿,我们四十年的兄弟之情,岂是吃白饭的?”
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三)
二人相视一笑,但却并没有回过头来望向孔敬义和孔敬道,而是都笑容满面地望着对方。他们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朝着孔敬义和孔敬道走过去,每一个动作都象是要完全一样,稍微差错分毫都不行;甚至就连彼此脸上的笑容,也都是一模一样。
二人一点一点地接近着,终于,孔敬义和孔敬道都已是掌力可及。孔敬德和孔敬义似乎也知道自己到了生死关头,全都面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更加拼命运功冲穴。周公和召公彼此微笑着,极慢极慢地举起手来,似乎都觉得,彼此间功力的大小、方向、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完全一致。
忽然间,那一直瘫痪不能移动的孔敬仁奋起了全身力气,猛然滚向了周公。仿佛就在眨眼间,那静到了极点、一切都似乎完全一样、木偶般的周公和召公,已闪电般地搏斗在了一起,就象是一个最微小的呼喊,突然间惊动了神山上最大的雪崩。
昭元和周王都松了口气,可却立刻又暗暗着急起来,既生怕他们中过早能会有一个败下来,又怕极了孔敬义和孔敬道会早早冲开穴道。孔敬仁被他们剧烈相搏中连续踩了好几脚,滚到了一边,早已是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但却居然死活没有叫一声。孔敬义和孔敬道都是脸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显然冲穴已到了最紧要关头。
周公和召公自是都看得分明,但却谁也不愿先去撤掌去再点他们,甚至连出声提议一下的风险都不敢冒。两个人都在比着谁更心狠,只要对方忍不住、先撤掌去招呼他们,那么自己就可以在电光石火间制服这所有的人,摘取最后的果实。
终于,孔敬义和孔敬道同声怒吼一声,陡然暴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袭向正猛烈搏斗着的两人。这两个曾经力败他们的对手,这一次竟然出奇的脆弱,连哼都没哼一声便都被打成了两块肉饼,甚至临死时,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苦和笑。
孔敬义和孔敬道都根本不暇去看那二人的样子,却全都扑向了那早已被踩得气若游丝的孔敬仁。眼见孔敬仁面色苍白如鬼,生机就要消逝,根本已是回天乏术,两人都是热泪盈眶,齐声呼道:“大哥!大哥!”孔敬仁勉力睁开眼睛望了望他们,忽然指了指孔敬道。
孔敬道猛然退后,一掌拍象自己的天灵盖,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孔敬仁大惊,一把扶起他,哭道:“兄弟,兄弟,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孔敬道脸上鲜血迸流,奋起最后的力气,颤声道:“二哥,他们说我们假仁假义,可是我们六十年的兄弟,终于还是真的。二哥,我死后,你要好好复兴大商,重定九鼎,续成汤伟业,令我中华强于天下万国。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辜负大哥和我们,要令我中……中……华……强……”说着,头终于一歪,彻底死去。
孔敬义呆呆扶住他的尸体,整个人就象傻了一样,忽然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昭元和周王本来还想出言挑拨,可看到他们如此性烈,一时间竟都忘却了即将到来的真正危险。孔敬仁奋起全身最后的力气,似乎要爬向正嘶声悲嚎的孔敬义,可却根本爬不动,只能颤声道:“二弟,二弟……”
孔敬义急忙爬回来扶住他,眼见他连眼睛都已睁不开,心头更是悲愤莫名。孔敬仁颤声道:“二弟,你莫悲伤,你要高兴,要高兴。我们死了,我们的王朝就能复兴,我们也依然是好兄弟。你一定要重建大商,做个真正的明君,让我中华永强于世。你……能做到么?”孔敬义含泪道:“我……我若是不能做到,我……实在无颜……无颜……见众兄弟于地下。”
孔敬仁欣慰地想要点点头,但却根本点不动。他忽然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手指似乎要指向一处,颤声道:“他……他……要利用起来,要利用起来,现在就利用,千万不要错过。”孔敬义含泪点了点头,道:“我会的。”孔敬仁那僵弱无力的手,忽然死死抓住了他手臂,颤声道:“大哥要走了,兄弟们都要走了,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那个人……千万不要让中华旁……旁……落……”说着忽然手一松,那最后的一点真灵已是彻底消散。
孔敬义就象是完全失却了主心骨一样,呆呆地望着这两位为了自己而死的兄弟,忽然一把揪起昭元和周王,疯狂地嘶声吼道:“我们是真的,我们是真的!你们才是假的,你们才是假的!”
他瞪着那血红的眼睛,简直就象是要将昭元和周王都生吞活剥一样。但他却终于还是没有下手,只是狠狠一甩,将他们全都扔到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周王和昭元都是跟他冷冷对视,似乎对那即将到来的危险,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孔敬义慢慢转过头去,呆呆望着孔敬仁的尸体,大哥那临终前的话又一遍遍回想在了他脑海。终于,他的目光以惊人的速度平静下来。等他慢慢转回来,再看昭元和周王的时候,那刚才的一切,已经就象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昭元见孔敬义目光越来越柔和,心下反而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寒意。他想起孔敬仁临终前的话,忽然冷笑道:“你要把我做成跟孔任一样的人蛊?嘿嘿,我们彼此都是明白人,象我们这般武功心志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能被做成好用的人蛊的。你再多跟我废话也没用,你以为你能让我象孔任一样,对你内心真正不防?你能在他身上成功,乃是因为他内心潜意识中对你不防。可是我宁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绝不会那样。你以为你就一定能强行灌顶成功么?只怕你灌得死去活来,却最多只能将我灌成个废物,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孔敬义眼中忽然露出凶光,似乎触动了他心中痛处。但这份凶光却又渐渐暗淡下去,到得最后,居然隐隐已有凄凉之意。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若真要折磨你,也不用跟你废这么多话了。你好好归顺我,也许根本就不必做人蛊。”说着忽然出手点晕了周王。
昭元冷笑道:“莫非人蛊已经多得够用了?我看不是吧?莫非你是觉得,我不可能达到孔任的境界?还是你活不了太久了?”那孔敬仁居然丝毫也不生气,只是幽幽凝望着他,半晌才慢慢道:“你很聪明,武功也很高,虽然心志还是沉迷了女色一些,也很幼稚,但终究还是能有所自制。你……很象他,我……我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昭元听孔敬义口气,居然真的象是大有心事一样,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暗施迷魂术,当下只是加强警惕,并不答话。
只听孔敬义慢慢道:“当初,我们对他寄予了那么大的厚望,呕心沥血地培养他,可是他却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就心灰意懒,不思身为男儿所应尽之责任。大哥……怕他从此毁了,就忍痛将他做成人蛊。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错了。我们太过急躁,太过严厉,将他逼得没有退路,容不得他有一点点后退,结果到头来自己也没有了退路。二十年来,我孔家自我这一两代极盛之后,就再没有什么稍微入得眼的人才了。到得今天,更是除我之外,什么都没能剩下。我就算夺了王位,那些后辈中却无一人勇谋兼备,都只是在我面前唯唯诺诺之徒,只怕根本就坐不长久。若是一个不好,反而会给我孔家引来杀身灭族之祸。”
昭元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只是暗暗冷笑:“如若是真,只怕不是因为你家没人才,而是因为你们太过严厉,反而导致后辈们只知服从、心智受到过大抑制。孔任居然没有被你们折磨疯,简直还真算是奇迹了。只可惜象孔任这样的人,岂是轻易能出现的?你们若总想用培养孔任的办法来培养其他人,定然是催折的多,成材的少……呀,他该不会是要我改宗换姓,承他孔门香火罢?”
昭元心念未已,果听孔敬义道:“多少年来,我们总是跟天斗,以为人定胜天。可是自从任儿一事无法回头后,我才知道,我们也有宿命。今天的我已经六十有余了,可却终于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我亲眼见过你是怎么对付任儿和那个女娃娃的,他们一个是天下最可怕的威胁,一个是天下最可怕的诱惑,却都不能完全折服你的肉体精神。我……很满意。”
昭元脸上殊然变色,冷冷不答,因为他心头实在对任何提起宫云兮的人都恨之入骨。孔敬义看着他的脸色,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脸上竟然现出笑意:“你能如此,我更加满意了。先前在鬼谷时,我如果真要杀你,恐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麻烦。你也当知道,我那时一直是在观察你。你观兵问鼎,无论嘴上怎么说,人人都是知你有代周之志的了。你何不入我家中,为我孙辈,我们内外相辅,共成大业?我族中跟夏之苗裔亦有累世婚姻,说来也不算外人。你的师祖不是公孙贤么?”
昭元吃了一惊,几乎脱口道“他……难道也是你孔门中人?”孔敬义悠悠道:“公孙家其实也可说是夏朝之后。我之夫人,就是公孙贤的亲妹妹。我说起来跟你本来也算有亲。只要你认这门亲,你我里应外合,胜算自然大增。即使失败,亦能退保安全。你觉如何?”昭元冷冷道:“你难道以为,我随便发个誓,你就能放心么?”
孔敬义慢慢道:“我观察了你很久,发觉你就是与众不同。你虽然不是没有违过誓,也不是没有说过谎,但是真正的大事却从不含糊,而且你也根本没法容忍自己含糊。你只需点一点头认我为祖,我立刻便相信你,命他们为你迅速恢复武功,打点一切。当然,我有一个孙女,绝对是非常的漂亮。你需跟她生下骨血,才能完全自由。”
昭元冷冷看着他,忽然心头一动:“难道他真的很担心他的族后之事?如果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孔家近些年来人才大是调零,那么确实情形有些不妙。以周王对孔门的戒备来看,孔敬义就算不篡位,老死之后,其家族也定然难以保全。孔敬义要我如此,难道不仅仅是要有更大胜算,更是要我在万一失败时,顺便保全他族人么?”
孔敬义续道:“你入我门,并非要你放弃原来楚之王室血统。人人本来都是不同家族合血而成,不过姓与姓而已。推而广之,你自然也可有两门宗亲。你代周后,国号是商是夏是楚,我也都不关心。但是你需发誓照顾你之宗亲,不令绝灭。”
昭元听他这话说得已极是明白,进退都已经完全想好了,就象是已完全看透了自己为人。显然,他觉得只要能跟自己搭上关系,那便同时有了更大实力和安全后路,进和攻,退可守。昭元心念电闪,道:“你可知我在楚中,曾有言在先,若是我族亲犯法,不但不轻饶,还会罪加一等?你要搭上这层关系,可未必是什么好处。”
孔敬义微笑道:“当然是好处。我自然会戒绝他们小心谨慎,谅他们不敢不听。他们谨守国法,亦是你之光荣。”昭元见他一定要跟自己拉上关系,大说好话,倒象是在求自己一般,忽然心下一动:“他还训练了那么人蛊,残害无数人命,我若真的答应,岂不是要替他背这笔债?那时候他族人帮凶非要宣称我曾经入族,并宣称因此才能放我,只怕不信的人还真的会很少。纵然他们也有人会疑我是被迫的,但大多数人肯定还是会大怨于我,并恨及楚国。而且说起来,这孔门之人也可算是杀害望帝的凶手,我怎么能跟他们有亲?”
可是另一方面,昭元却又知这孔敬义虽然现在说的客气,其实自己若是稍稍让他绝望,只怕立刻就会有杀身之祸。这样一来,自己可就连半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却如何是好?况且说起望帝来,自己还不是同时认了琴儿和白衣龙女为亲,丝毫也没为难之处?
要知其时开姓创宗,或是改姓入宗都是常事,无人大惊小怪。昭元对这些,自然本来无什么特别之抵触。但自己难道真的就要违背那“大事上从不违誓”的基本原则么?
自己是不是该大事之下一切从权,先答应孔敬义?在那之后,自己是不是就能想办法死不认帐,甚至杀了他,为望帝、为天下“人蛊”以及被人蛊所害之人报仇?而与此相关的一切违誓骂名,就由自己一身去承担?
昭元心头不禁一片迷茫,但立刻却又警惕起来。要知在自己完全命悬其手的情况下,这孔敬仁给自己的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虽然此法也不能说对他就全然无利,但此条件实在是反差太大,几乎都不敢让人相信。
昭元正寻思间,那孔敬义忽然冷笑道:“你我共同的敌人乃是周王。为了正式入宗,你不妨亲手杀了他,以明心志。”昭元心头一颤,道:“杀了他,于你有什么好?你还能用他的人皮么?”那孔敬义道:“虽然不好用他人皮,却可明你心志,令你我之合作更为坚固、互不猜疑。这有何不佳?你该不会是因为那女娃娃而不肯罢?嘿嘿,我那孙女可不也差什么。”
昭元脸色一变,道:“你定要我成为天下公敌?”那孔敬义悠悠道:“谁也不知是你杀的,你怎么会成天下公敌?我若将此事抖露出来,你自然也可将我之事抖露出来,乃是两损之局,我自然是不会说。杀了他,乃是你我共同有益之事,你又有何不愿?该不会又是为了那女娃娃罢?”
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四)
昭元心头火发,气血上涌,冷冷道:“我警告你,从今之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那孔敬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回头去给孔任慢慢推拿。
昭元怒视着他,见他很知趣地不再强提,心头之愤怒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宫云兮的身影,却终于还是从自己苦苦的压制中慢慢逸了出来。要说这周王与这孔敬义等合流,甚至不惜勾结外兵以制列国,实在死有余辜,杀之也不为过。可是自己却为什么只想令他成为废人,而不肯杀他一了百了?
以自己的手段,以及孔敬仁和自己的利害关系,此事确实不象是那么容易便被宣扬出去的,最起码现在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翻盘机会。而且即使败露,自己只要死活不去认帐,别人也没太多办法。可自己为什么一点也不想这样?难道不是因为……她么?
她伤心而去,心头一定是恨极了自己,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幻想她?自己为什么还要不自觉地想讨好她?而且周王虽然疼爱她,但却还是有利用她之事,未见得对她太好。自己连对琴儿的爷爷都能动手,却为什么死活也不愿对周王动手?
昭元悠悠叹了口气,宫云兮那曾经被驱得远远、眼不见为净的影子,终于又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动人心魄;她更巧笑嫣然,若远若近。她那无上的美丽,她那临别的前的伤心和痛楚,就象片片无孔不入的雪花一样,美丽而又轻柔地覆盖着自己心中每一处利害关系、铁血之勇,似是要让自己重新拜倒在她裙下,而且还要令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伤害她,一切都以讨好她为目的,哪怕再屈自己也无所谓。
昭元忽然无比地愧疚:自己怎么如此无耻,居然能那样昧着良心对她说话?她是那样的美丽圣洁,自己居然敢对她大贬特贬?自己就算要贬斥任何人,也绝不能贬斥于她呀。那些词汇用在她身上,实在无法令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容忍。自己怎么做了这样一件莫大的错事?自己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
昭元不停地质问着自己,似乎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可是宫云兮那美丽的影子却似乎并不生气,反而在轻轻向自己招手,似乎她早已经原谅了自己,甚至还在告诉自己,她根本就看穿了自己当时的虚伪,本来就没有受到伤害。
昭元忽然心头一动:“对啊,她是那样的自信,自然不会因为我这野人的几句违心话而受到伤害。譬如有一什么都不懂的三尺童子,非要对我说我武功差,我会生气么?”
一想到这里,昭元简直是心头狂喜,那先前千思万想的利害关系全都无影无踪。那因为对宫云兮太过绝情而产生的连陪罪都不敢的畏惧,也消失于无形。刹那之间,所有的一切阻碍,都已在爱的伟力面前面前彻底融化了。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敞开心扉,将宫云兮的身影拥入怀中,永永远远也不分开。
忽然间,一声极浑厚、极神圣的声音猛地击入了昭元的脑海,便如是从地底而来的幽冥使者一般,将他那所有的粉红色的暇思刹那间全都变成了黑暗。昭元极是愤怒,但却忽觉眼前人影一晃,似乎跟刚刚出现的宫云兮的影子有些重合。
昭元正自惊奇,忽觉脑中如同炸裂般的难受。他吃了一惊,急忙定神一看,却见那孔敬义不知何时已不在血魔身上推拿,而是面向自己。只是孔敬义现在的脸色和动作都极是奇异,似是在震惊于什么。
昭元心下越来越奇,忽然间明白了一切,心头大骇:“原来刚刚的幻想都是他在作祟,怪不得他一再要提起宫云兮!我……可真是差一点点就要步孔任后尘了。”正自后怕间,忽然又是一声极浑厚的巨响传来,竟然真的似乎是从地底传来一般。昭元心头一动,立刻便着顺这巨音,作出被震昏之态,眼也半眯着,整个身体慢慢软倒下去。
孔敬义忽然面色大变,几下几下将自己两兄弟的躯体搬入那洞,又一脚将周王之身体踢得滚落那大洞台阶之内。紧接着,他伸手便将昭元和血魔提了起来,直奔入那黑洞中。那铁板啪地一声,似乎已经扣上,里面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孔敬义手提二人拼命奔行,黑暗完全没能阻挡他分毫,似是他对这已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昭元正自惊疑间,忽然又是两声连续的巨响传来,震得整个地道都似乎颤抖起来。昭元心道:“我先还奇怪,外面铁门那样厚重,怎么还能有如此的巨物击撞之声传来,而且还如同地下传来的?原来这巨声,还果真就是地下传来的。难道姓孔的在这里,也有训练人蛊的专门秘室?”
昭元是懂迷魂术之人,知道如何才能假装得甚象。孔敬义似乎极为惊慌,自然也无暇来细细查看他情形,只是拼命飞奔。那地道似乎甚长,忽然间孔敬义猛然停身,只听咯喇喇几声轻响,前面忽然隐隐现出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似乎是烛光,却又似乎不象,甚至还有些熟悉。同时,还有一些人声和打斗呼喊声。昭元仔细一看,忽然想了起来:这些好象是极罕见的夜明珠才能发出的光芒,而且以自己眼力来看,每一颗都价值不菲。
孔敬义似乎并不急于跃出,而是在侧耳细听外面之声。忽然,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却是比先前的更加巨大和震撼。孔敬义面色一变,忽然怒道:“岂有此理!”正要一跃而出,但忽然又似想要将血魔和昭元放回洞口,但又似微有犹豫。这时忽然又是两声巨响传来,是比先前的更要浑厚,似乎那新的击打之人的武功极是可怕。孔敬义面色剧变,便只将那地道门迅速关上,自己干脆挟着孔任和昭元直冲而前,状极惊慌失措。
昭元心头越来越奇:“难道他已经按捺不住,就要举兵反叛了?还是周王部属发现了不对?还是……还是她调动了人马?”他觉出那殿堂极是宏伟高大,与普通宫殿全然不同,心下大奇,怀疑这是周之太庙一类:“难道交兵打仗也要先占太庙么?”
孔敬义穿廊过柱,须臾昭元便已觉出有些隐约的卫士呼喊声,而且就在不甚远处。孔敬义忽然一甩手,点了昭元和那已渐能动弹的孔任好几处穴道。紧接着,他将二人抛落于地上一角,撕下布幔堆上,立刻就又冲身窜出。
昭元知自己这一次虽还没上其迷魂之当,但他肯定还会继续尝试的,不把自己做成人蛊绝不会罢休。但现在身已被擒,全身麻木,连嚼舌自残都无可能,便再愤再怒又能如何?
昭元正自忧极惧极,忽然那边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将他的脑袋震得冷静了些。昭元死死瞪着那似依然还在恢复着的血魔,正在苦思对策,忽然一个声音奇道:“这里有古怪!”其声居然象是女子,而且似乎还有些熟悉。昭元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那布幔已被飞速掀起,一男一女正正出现在他面前,脸上都是惊奇万分。
那男子惊呼一声:“是不是血魔?”那女子扫了一眼,也是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其意竟象是知道这就是血魔。那男子还要细看,那女子却忽然一皱眉头,就要将布幔盖上。但那女子手才一动,忽然又停下来,盯着昭元看了好几眼,似是要认他是不是什么人。昭元见她目光灼灼,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再看那中年男子,竟似也是在哪里见过其眼神。他们现在都冷冷瞪着自己,显得极是不善。
那女子看了一气,忽然素手一挥,就要盖下布幔。忽然旁边一声冷笑:“姑娘万里追杀在下,现在在下就在面前,姑娘又何必走呢?”那一男一女一听之下,立时脸上齐齐变色。昭元顿时心头雪亮:这少女应该就是那天自己在莲花村旁,装醉想要羞辱逼问的那少女。
晃眼之眼,四条人影已是飞身现出。昭元一看,心头更惊,原来这里面不但有白知病,还有曾经为了琴儿,要跟自己生死而拼的韩无忌和赵德威。那中年人立刻摆开架式,要保护那少女。白知病冷笑道:“兄台那天处心积虑要杀田兄,看来也是此因了。”
昭元心想:“原来,他就是那天雪会比剑时,戴着面具暗算田振梁的人。估计这次又是田振梁等人挖好了陷阱,引她上钩。”那中年人和那少女都没有答话,手却已象是要非常随意地丢下帏幔,气氛越来越紧张。韩无忌眼光一瞬,忽然惊道:“血魔!血魔!是不是血魔?”
白知病等齐齐一惊,情不自禁地看了过去,但却还是保留着合围的阵势。果然,那少女似要掩藏住的那里,正躺着一个血红的身影,其旁边还有一个身影。赵德威忽指着昭元道:“韩兄,依你看,此人象不象那忽然间武功盖世的宋文昌?”韩无忌看了一会,点头道:“越看越象。不过他们怎么都受了如此重的伤呢?”
那少女忽然道:“我们发现了血魔,正要找人来帮忙抓捕审讯,你们就来了。”韩无忌看了看她,却又凑过去看孔任和昭元二人,显是对她的话并不相信。白知病忽道:“此人好象是那天要见证我们比武,但后来又失约的那人?若真是如此,那他曾救过田兄的。”
田振梁点了点头,忽然小心翼翼地点开了昭元哑穴,问道:“你是不是那个假宋文昌?”昭元点了点头。白知病慢慢道:“你那天是失信,还是失约?”昭元道:“是失约。因为我碰上了血魔。”四人一听,都是面色微变。
那中年人忽道:“他跟血魔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们还看不出来么?”白知病忽然怒道:“住口!信谁也不能信你!”那中年脸色大变,杀机一隐即逝。田振梁又看了昭元几眼,忽道:“韩兄,我们和他有渊源,怕会有所偏见。你对斗殴伤势之辨认有极高造诣,还请你去细察一下。”
韩无忌点了点头,道:“你们要小心他们两个。”赵德威等都点了点头,全神戒备。韩无忌剑交左手,右手先贴昭元之脉,又贴血魔之脉,反复几次,终于道:“他们应该是互相搏命时互致之伤。但血魔后来又曾受过新伤。从搏命程度来看,此人应该不是血魔一伙。”
韩无忌曾在魏颉和琴儿一事中试图与昭元拼命,说起来还是和昭元有些过结之人,此话自然无人怀疑。韩无忌忽然点开了昭元身上各处之穴,似想替昭元揉几揉,却又似觉得没什么用,便道:“兄台既与血魔力战,还致如此重伤,当非小人。先前恩怨,也就暂不必提。敢问除了这个血魔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血魔?”昭元松了口气,但立刻又剧烈喘息起来,心中忽然一急,道:“我只见到他。你们马上杀死他,千万不要让他有机会反复。”赵德威奇道:“他已不能动了……莫非还有什么隐秘,必须尽快杀死他?”
昭元急道:“我不是想杀人灭口,他其实武功没废,而且……”那少女忽然打断他话,冷笑道:“而且你还是楚王,对不对?你们四个来勤王,首先就应该对付他!你们……”这时忽然远方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众人为她话和此响所惊,全都是一愕。
忽听暴喝数声,那中年人和那少女都身形电般奇闪,白知病、赵德威、韩无忌三人全都被点中了穴道。田振梁却是稍远,立时脱身暴退。昭元大惊,正要叫田振梁不要纠缠,那少女已气得跺脚道:“干嘛点这两个?我要你抓他啊!你为什么不点他?”那中年人似乎极为委屈,但终于还是陪罪道:“我该死,我该死。”显然,他似甚怕这少女不高兴。
田振梁似也知此人武功奇高,自己一人绝对不是对手,立刻便倒窜出十余丈。那少女气极,怒道:“该死!你还不快去追!你有什么用啊?”说着一扭身形,就要追去。那人眉头深皱,似乎极是闷苦,但终于还是展动身形追上去。但他忽又回头,道:“这三人……”那少女怒极,头也不回地喊道:“快追!那三个管他们做什么?真笨!”
昭元见田振梁这一跑,果然一气救了四人……不,加上自己简直就是五人,顿时心头大慰。他咬了咬牙,勉强站起,想要替白知病等解穴,但已根本没有力气。正在这时,忽然那边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昭元叹了口气,只得道:“我……力气不够,先过去看看。”说着便摇摇晃晃挨将过去。那三人自然也知他伤重到何种程度,知他确实是有心无力,便也只能勉强转目示意,自己去努力冲穴。
昭元捱了几步,虽依然全身无力,但脚步毕竟还是渐渐顺畅了些,于是更加快速度朝那边奔过去。等跑过几座大殿,刚刚到一处布幔处,忽听几个粗豪的声音喝道:“贼婆娘,竟敢砸九鼎宝器!还不快快停手!”其声虽粗,却无内力,似是慌忙中进宫保驾的甲士声音。
昭元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有人要破坏九鼎!我还以为是什么巨大的编钟撞击呢。”一想到这里,他急忙便钻出布幔,要悄悄掩至那里。这时忽然听一声怒喝,却似是孔敬义的声音。紧接着便听掌风呼啸声越来越明显,似是孔敬义早已与人斗在了一起。
昭元连忙奔前,心头不住惊疑:“九鼎乃中华传世宝器,乃是象征权威,招谁惹谁了?即使我来问鼎,也只是暗有想争夺它之意,可没想过要毁它。它象征的乃是中华传承之意,怎么会有人发了疯居然想破坏九鼎?这还得了?”
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五)
昭元终于挨到了前殿一角,只见前面极高大宏伟的一座殿堂中,九座一人高的青铜宝鼎一字排开,端的是庄严肃穆无比。再往前细看,却见地面上躺倒着许多卫士身体,前面还与十数名全身黑衣蒙面的女子,似乎正在看一名女子和孔敬仁相搏。再往外面,则有些黑衣甲士挺剑持弩,但却都不敢上前,只是不住怒吼。那些女子似乎甚为托大,根本都不看那些外面的甲士。
昭元才看了几眼,就看出那正与孔敬仁相斗的女子武功和孔敬义不相上下,一时三刻难分胜负。孔敬义显然是想多坚持一会,等卫士们多多来临,这些人也就无法破坏九鼎。但是那旁边还有那么些女子,她们一见情形不对,肯定会一拥而上,那时可怎么办?若是她们武功都跟那与孔敬义相斗的那个一样,若要把她们全都克制住,那可需要多少卫士?
昭元望着他们彼此相斗,心下越来越是吃惊。孔敬义武功虽不及自己和周王,但毕竟也是当世少有的高手,怎么对方随便一个女子就能令他这样?
昭元正自暗恨自己武功未复,苦苦寻思自己能不能想什么办法,那里面一个本来手持一物、似乎想要敲碎鼎的女子,突然抛去了手中之物,加入了战团。那女子一入,立刻形势大变,孔敬义马上就是左支右拙。
忽然间孔敬义一声长啸,翻身倒跃而出。那两名女子也不追赶,只是一挥手,八名黑衣女子立刻便仗剑冲上,象是要防止孔敬义再又冲来。这时外面众卫士见孔敬仁退出战团,立刻便是纷纷发箭。但那两名女子冷笑连声,挥手之间,那些箭便似乎被网住了一般,有些更猛力弹回。哎喲连声中,殿口甲士又有几人受伤。
昭元心头大急,知道这些卫士人数尚不多,也无发令之人,遂致不能全力齐发。若是他们始终如此乱发箭,那反而是给了敌人不断伤己之机会。那样的话,外面未受伤的卫士数目,也就始终无法集结足够,自然也就无法对这些女子构成真正威胁。
昭元心头一急,正要不顾一切大呼,忽见孔敬义猛然从身侧掠过。昭元心头一惊,以为他要来杀自己,急忙一缩头,这一声便没喊出来。但那孔敬仁却似乎并未发现他,只是急速朝后面冲去。昭元心头惊疑,不知他是临阵脱逃,还是要去传令集结甲兵。但那两名女子根本不管这些,共同手握那柄物事,互相在说着什么,似是想试着用合力敲鼎。
昭元大急,猛然不顾一切喊道:“大家退后,集结箭阵!”他武功已弱,声音不大,但那边众女却已听见,八名女子立刻便冲了过来。昭元猛然将布幔一甩,自己便极力要冲入众卫士阵中,亲自指挥。其中一名主使女子忽然咦了一声,似乎甚是惊奇。那八名女子一呆,挺剑看她示下。那女子忽然挥手道:“玄天八卫还等什么?必须活捉此人!”
玄天八卫立刻轻啸一声,身形晃动间,已是阻住了昭元前冲之路。昭元拼力喊道:“大家退后集结箭阵!先不要发箭,定要百箭以上才能齐发!”那些卫士中似乎有人听到了他的呼喊,都是纷纷后退,集结待射。远处的火把也纷纷冲了过来。
昭元甚是欣慰,但念才未已,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已直逼自己鼻尖。昭元大惊,急忙本能地着地一滚。正在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厉喝,那些女子忽然都挺剑跃开,重又布阵,似乎来了什么极厉害的对手。昭元定睛看时,原来孔敬义和孔任竟已和那些女子战成了一团。原来,孔敬义已经不顾风险,重新催动了血魔孔任。
此番血魔加入,形势顿时逆转,玄天八卫明显不是对手。那两名本来准备奋力毁鼎的女子见情形不对,立刻加入战团。昭元刚刚稍喘了口气,却又心下暗暗着急,因为孔敬义始终贴身不离血魔,而血魔身形也还是不如先前之灵活,二人已落下风。但昭元旋即安慰自己:这只是因为血魔受伤未愈,并非是他武功的确比不上这些女子。情势紧急之下,不能详细策命,孔敬仁也只能临急从权贴身指挥。只要时间一久,血魔真正活动开,那么其武功就算只有四五成,这些女子也不能是对手。
昭元看了几眼,见每当敌一掌一剑击来无可避时,似是都由血魔去承受。血魔虽然神智有差,但天生武功本能以及受伤抗力都是极强,受伤自然不重。但无论如何,血魔每挨一下,毕竟也还是受了伤,现在已是全身血意淋漓,更加可怖。虽然其灵性渐有恢复,但总势却更是每况愈下,始终未能如昭元预料的那样先稳住形势、再渐渐占上风。昭元大急,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拼命冲往前面卫士处厉声道:“敌人要毁九鼎,乃是辱我所有炎黄子孙!所有勇士,听我指挥,共同对敌!”
本来那些女子开始反箭回杀时,都是特地选得杀其中之军官。因此,卫士们虽然终还是积聚渐多,却始终未能组成阵形,而且越急也就越乱。加上又有酒曩饭袋的军官怕再成为目标,纷纷临阵脱逃,更加导致队形散乱。因此,虽还有许多卫士甚是英勇,坚持发箭,却终是无序。现在忽然有人敢于疾呼指挥,所有这些人立刻便都如有了主心骨一样,翘首一片随他挥手排列。不一会,便已有一百多名弓驽手排成了阵列。而且这一次,许多人面前都已准备好了铁盾防护,不再是原来那纷纷乱乱的情形了。
昭元半藏在身边卫士之盾后,举起一手,随时准备让众军便弓弩齐发。本来这次这些女子和孔敬义叔侄相搏,乃是最好的除灭他们、除灭血魔的机会;自己只要一挥手,也许就万事大吉。但毕竟这次事关毁鼎,乃是所有炎黄子孙共同的羞辱。孔家在危急关头毕竟没有回身逃避,反而独撑大梁,那么自己难道真要去借这个机会来杀掉他们?
昭元有此等之想,心头不免极是犹豫。这些情态看在众甲士眼中,自是以为昭元不愿意轻易误伤当朝太傅之弟,又或是要等更多弓弩手准备连发。因此,众军兵也都心头甚是心领神会,都是全神贯注、张弓以待,随时准备发箭。昭元见孔家二人形势越来越危急,心头更是犹豫。但他也知道,若是实在支持不住,那么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说什么也要发令下去。
突听血魔一声野兽般的厉喝,精神陡涨,啪地受了一名女子一掌。那女子一掌击实,可却似根本没占到便宜,身体反而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几乎站立不住。那血魔如同疯了一般,全力冲前,一爪过去,啪地一下竟抓断了好几支剑。但那些剑中,似乎还有一柄是真正的宝剑,竟然挥断了血魔套着精钢的两小截手指。那几名女子见他如此悍勇,都是惊骇暴退。
昭元知道血魔已经被孔敬义强行唤起了天魔解体之功,要用此来解一时之危,不由得暗暗叹息。他是懂行之人,知道身具这等魔功者,通常是在被敌人强力震伤内腑,自己要拼死搏命时才用,而且绝对不能轻易连续用两次。否则的话,即使不死,恢复起来也非常非常困难,多半是终生瘫痪。
那些女子一来不以强力取胜,二来似乎也明白血魔好象身具魔功,是以先前的时候,每一次都只令血魔受一点伤,绝不用强力震他内腑,以防其反震。说起来,这乃是一点点令血魔丧失元气的温水煮青蛙之策,确实是对付血魔的好办法。但孔敬义毕竟清醒,既已看出了她们的用意,便强行逼迫血魔再次发动。
昭元见他二人浴血而搏,殊无退意,虽然明白孔敬义的真正用意,但还是有些感动。要知孔敬义开始想带血魔来搏命时,本来是要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为九鼎搏命,那便对收揽天下人心大大有助。他发现昭元不在血魔身边,但肯定一时间不遐细想,只以为昭元不过逃走了。再到发现昭元居然主动发喊时,他们也已被敌人接对厮杀,要带血魔回退也已不及。
当然,孔敬义开始时也未必想回退,因为他很可能以为可以很快制住敌人。可昭元既有了这个机会摆成箭阵指挥,为了天下大局着想,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他们二人生离的。如果他们稍有怯阵脱逃之意,昭元立刻便会发令,他们肯定一样要身死。而若是他们生死血战,万一得胜,昭元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帏杀死他们,即使发令卫士们也未必会听。
即使不幸战死,那么以昭元的心性,感慨于他们的拼命相搏之下,一定不会泄露他们的阴谋,反而会极力帮忙宣扬他们捍卫九鼎的功绩,让他们子孙族人安享大名。昭元自然也是明白,知道孔敬义对自己心理把握不浅,而这实是最令自己反感和苦闷的事。但不管怎么样,孔敬义既能在这关头尽以死节,那么人死恨消,自己又何必定要露他名声?
昭元想了想,大声道:“孔敬义,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孔敬义激斗中无法回答,但显然攻势更为凌厉,似乎也已经听见。那些女子眼见情势不对,忽然结成了另外一阵,飘忽拒敌,虽依然是包围着孔家二人,但已变成尽量只找孔敬义。这样一来,二人大多使力使空。同时,即使击实,那两名领头之人和另外四名女子也总能及时赶到,同时分接其力。
昭元心头焦躁,不住犹豫自己是该趁机借口他们“不敌”而不得以发令,以除去这些大患,还是应该再等一会,捱至天明再做打算。但显然,后者对自己可是极为不利。
忽然间,夜空中一团白影疾如星矢般坠下,而且于空中分成了两个纯白的身影,直落向太庙之顶。显是,敌人已来了强援。昭元一惊,正思要不要不顾一切下令,忽然间嗓子一阵干涩:因为那两条光芒绚烂的身影,竟然正是天极圣母和自己日思夜想的冰灵!
昭元几乎本能地大叫道:“灵儿,你……来了?”冰灵全身一震,竟然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惊叫道:“哥哥!”半空中身形如电般便要飞起来,但却立刻被天极圣母拉住。冰灵哭道:“师父,是我哥哥来了,是我哥哥啊!”天极圣母冷笑道:“他来了正好,师父正要抓他回去好生折磨呢。”可是说着说着,天极圣母忽然两眼发直,颤声道:“孔……孔任?”
这一言出来,那些女子都是吃惊不小,立刻便都收势停住。但孔任却依然势若疯虎,朝她们猛冲了过去,简直就如野兽一般,根本没听见她的呼唤。天极圣母泪流满面,放开冰灵,任她朝昭元奔去,自己则一个飞身,挡在了孔任面前,颤声道:“阿任,我是伽叶啊,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孔任根本不理她,怒吼一声,猛地一掌朝她击来。
天极圣母伤心欲绝,却并不硬接,只是闪身避开。她正要再说话,孔敬义却已攻了上来,骂道:“你就是那妖女么?”
天极圣母大怒,眼种寒芒刺骨蚀魂,厉声道:“就是你把他变成这样的?”孔敬义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颤,忽然转身便跑。天极圣母忽然手一扬,一样无色无形的东西似乎将孔敬义之退势阻了一阻。孔敬义身形微晃,忽然又有一掌正中他后背,立刻便鲜血狂喷,晕了过去。
昭元见情势已急,冰灵也已跑了过来,猛然手一挥,众武士弓弩齐发。但射过去时,却似乎中间有一层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只有一小半的箭穿了过去,但还是射伤了几人。昭元厉声喝道:“每两人拉一弓,不用瞄准,拉断了也不管!”
那天极圣母厉声道:“好小子,真够狠的!”忽然间天上似有一物突地飞扑下来,一阵狂风之下,众卫士被带倒一大片,顿时惊乱无已。冰灵见昭元要发令杀天极圣母,急道:“哥哥,别杀我师父,别杀我师父!”昭元厉声道:“统统站好,全力齐射!”
忽然,天上似乎又有一物扑将下来,但这一次却是一大片雾一般的东西迅速弥漫下来。昭元咬牙道:“不要管这些,全力朝前射!”那些卫士听他所言,知道情况危急,已不及重新排好齐射,都是奋力发箭。果然远处雾中又是啊啊连声,似乎又有人受伤。
但这烟雾似乎有毒晕作用,昭元这边的卫士们已有好几人抽搐几下就晕倒了,连昭元自己也觉烦恶欲吐。他一咬牙,一把夺过一把弓,自行一箭射去,同时第三次厉喝道:“所有能握弓的人全力而射!用最大力气射!不用瞄准!”
空中啾啾鹰鸣,前面的打斗似乎已经停止。昭元正头目森森,忽听一个声音冷笑着从空中直钻入耳:“好小子,今天算你狠!但我发誓,一年之内,我必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毁你们的鼎!哈哈,哈哈!”
那自然是天极圣母的声音。其音虽然是渐渐远去,但却依然刺得昭元耳鼓激荡,许多还在挣扎的卫士都被刺晕过去。显然,这是特意对着自己这群人而发。昭元知她们终于远去,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朝旁边一倒,恍惚间似听冰灵惊叫:“哥哥,哥哥!”
过了一气,昭元悠悠醒转,却见那旁边依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的身体,显然就是那些尚未醒过来的卫士们。他略看了一看,毒雾虽然尚未完全消散,但自己头脑却毕竟已经清醒了许多。他急忙一下坐起身来,果见冰灵正自焦急地候在自己身侧。冰灵一见他醒来,立刻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他怀中哭道:“哥哥,哥哥!”
昭元见她珠泪滚滚,比先前更加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也是鼻中一酸,想起她这些日子手的苦,心头更是怜惜无比。他紧紧搂住她,贴着她的小脸,垂泪道:“好妹妹,你……还好么?她伤害了你了么?哥哥该死,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没能保护你……”
万王之王 第八十三回 谁为黄雀谁螳螂(六)
昭元见她珠泪滚滚,比先前更加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也是鼻中一酸,想起她这些日子手的苦,心头更是怜惜无比。他紧紧搂住她,贴着她的小脸,垂泪道:“好妹妹,你……还好么?她伤害了你了么?哥哥该死,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没能保护你……”
冰灵哭道:“哥哥,我好想你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昭元道:“不,哥哥已经暗中命很多很多人去找你了,可是……可是他们都是有去无回。上次你师……天极圣母怪你了吗?她难为你了吗?”冰灵幽幽道:“师父她老人家对我很好很好,一点也没有难为我,连说我一句都没有。她怕我寂寞,天天陪我一起睡。可是……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说你不好,说你在骗我。”说着,更是眼泪如同出了闸的洪水。
昭元感动莫名,无可回答,只是轻轻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对我如此,我对她却当如何?”他只觉自己对不起冰灵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许诺给她的简直一个都没能做到,自己怎么还能算是个人?刹那间,他几乎都觉得若是天极圣母不放她,自己不要说来一次东方特洛伊远征,便十次百次也在所不惜,哪怕拼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也决要将她救回来。
冰灵倚偎在他怀中,静静地哭着,就象一只迷失了的小猫。昭元仔细看了看她,但见她已不是先前那朴素的蓝衣装扮了,而是全身上下都跟天极圣母一样穿戴,真正是天衣无缝,瑶妆玉裹,活脱脱就象是被捧在天上的小公主一般,极显华贵尊严和美丽可爱。显然,那天极圣母的确是对她如宝贝中的宝贝一样爱惜,希望她能快乐。
昭元放心了不少:“看样子,天极圣母的确没舍得罚她。”奇光掩映中,冰灵胸前还是挂着那串自己送给她的天琏,而且还似乎被人以花月宝石雕成的链饰拥簇着。这一切衬托着她已悄悄成长的少女年华,更显得美丽无比。
昭元心下竟然莫名地一阵跳动:“我已习惯把她当小孩看,可是……她真的长大了。”他似也发现自己心神有异,急忙清醒过来,暗骂自己。接下来,他极力去想冰灵过去和现在的安危,这才终于勉强镇住了心神。冰灵在自己一呼之际便能立刻回应,而且现在二人已说了这么些话,自己丝毫没有觉出她有半点异样,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天极圣母并没有真的去硬逼她学魔功?
昭元虽然竭力要把自己的心神往别出引,可冰灵那紧贴依偎着的美丽和引人怜惜,却还是让他无可完全戒绝。如果说宫云兮集中东方美的无比垂青,伊丝卡是西方美的灵秀大成,那么冰灵就是这两方面的天然结合。她竟然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从灵魂上就融为了一体,而且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和谐,那么浑然天成,更是那样的完美、无可挑剔和动人心魄。这前前后后伊丝卡和宫云兮都是自己所曾深深爱过的,都曾生死难忘,可是她们都还是自己所爱的人,毕竟还不是自己。而冰灵简直就是从灵魂上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根本无法分开彼此。她已长大了,自己难道还真能永远把她当小孩子看么?
冰灵全不知昭元心中在转着什么念头,只是全身心地想钻入他的怀抱,体念长久思念的依靠和温柔,就象是再也不愿跟外面有丝毫的接触。昭元心头感慨万千,知道她这些日子来,心中的依恋和思念实是无以复加,更是怜惜无比。
他正要好好再搂紧些,好好温暖一番,以慰冰灵之心,却忽然又碰到了旁边一名卫士的身体。昭元想起当前形势,急忙镇住心神,道:“小妹,现在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哥哥先带你出去,以后我们再好好谈,好么?”冰灵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话。可是我师父真的对我很好很好,你不要伤害我师父,好么?”她顿了顿,又轻轻道:“她老人家后来也不再说你不好了,真的。哥哥,你不要生她的气,好么?”
昭元轻声道:“她已经走了。”冰灵幽幽道:“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好很好,你不要伤害她好么?”昭元叹了口气,道:“这些鼎历来都有人争夺,以定权威,但要损毁的话,意义却是完全不同。她这要毁坏九鼎,那可是会招致普天之下无比众怒之事。哥哥就算想不跟她为敌,也实在没办法阻止自己。”冰灵仰起小脸,苦苦求道:“我去劝师父,劝她不要毁坏九鼎,你不要伤害她,好么?”
她小脸上泪光盈盈,极是可怜,也极显幼稚。昭元想起毕竟天极圣母也没伤害冰灵,当下不忍直告诉她这事只怕没甚么指望,便只是道:“那样当然最好了。只要她不毁坏九鼎,我自然也不去难为她。”
冰灵大喜,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欢叫道:“哥哥,你真好!”但又立刻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昭元心神荡漾,生怕自己又想到邪路上去,急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只是呐呐道:“不过九鼎总算还保住了。”说着一下站起身来,搂住冰灵的纤腰,道:“我们出宫去吧。”
冰灵见他很知趣地对刚才的亲呢不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但却依然是羞意盈然,根本不敢说话。昭元本来还想要她帮这些卫士解毒,但想起这些卫士实在太多,待要弄完,那可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冷静下来,自己可不好脱身。他们既然无生命之险,那么任其自愈也好。
昭元想了一想,忽然想起孔敬义和血魔他们,顿时心中一惊,急忙就本能地想戒备。但他却又想起自己全身体力根本还未复,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怕冰灵担心,急忙忍住不叹出声来,但仔细一察全身之感,却又觉有些不对劲。再一细体,他立刻便发觉,自己那种本来的回光返照般的兴奋,已经被神智清明的思索所取代。同时,自己全身还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舒服,甚至还已经恢复了半成功力。
昭元心头大喜,对冰灵道:“小妹,是你帮哥哥恢复的么?”冰灵道:“哥哥,我给你喝了几滴雪魄冰华。师父说这是冰宫的镇宫之宝,和传说中的瑶池天露一样,什么都能管的。”说着指了指坠在自己天琏上的一个小小之瓶。
昭元见它虽小的可怜,却通体晶莹剔透,而且居然不似是水晶之类。那小瓶只要一微微颤动,便闪烁着神奇的灵光,似乎无论多么邪恶的人,只要看见了它的光辉,便能够被引发心中那久已泯灭了的天良。昭元仔细看着它,只觉它真的就象是冰魄雪华凝结而成的一样,根本无可形容其神异;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它确实能配得上这无比的天琏。
昭元不由得暗暗佩服天极圣母的眼光,心中更知这定是冰宫的无上之宝。待想起天极圣母居然将它赐予冰灵,那自然是对她宠爱已极,心下竟还对她也有了几分好感。
冰灵见昭元只是盯着自己胸前看,不觉道:“哥哥,你在看什么?”但话一出口,二人同时惊觉,都是尴尬无比。冰灵小脸更是羞得如初熟的苹果,直往他里钻去。昭元连忙定了定神,极力压住心头那卑鄙低俗的欲念,勉强一笑,道:“小妹,哥哥是在感慨,普天之下没有人能不喜欢你。就连天极圣母这样失心疯的人,也被你重续了心际灵光。唉,简直连哥哥都羡慕得有些嫉妒了。”
冰灵嘻嘻一笑,羞道:“哥哥,你又笑我了。”忽然又道:“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只有别人嫉妒你的份,你还嫉妒什么?”但她才一言毕,却似又忽然间接觉察到了什么,脸上又是通红一片,不敢看他。
昭元心头那拼命压抑着的感觉顿时如潮一般狂涌,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他忽然咬了咬牙,狠狠搧了自己一个耳光。冰灵吃了一惊,但看了看他神色,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羞得更红,头也急忙又埋入他怀中,而且埋得更深更紧。
天色已经微明,那毒雾也渐渐淡去,可是二人心头却又升起了新的雾,它们也似乎只笼罩住了二人自己。他们身体紧紧相贴,彼此似乎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跳动大非从前,甚至……甚至彼此的灵魂,也都已经融入了中间的那天琏和冰华瓶中,正在深深地体贴着交融着——只有那里,才真正毫无躯体的阻隔。
昭元只觉牙齿已经咬出了血,但却终于勉强压住了心头的狂潮,用尽力气慢慢道:“小妹,我们还有危险。”冰灵轻轻嗯了一声,却不答话。昭元道:“我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你冰宫之人留下吧。”冰灵一下抬起头来,轻轻道:“我们一起去。”
昭元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搂住她的纤腰,缓步而前。他知道自己想先去看看,实际上是想借九鼎,再加上敌我形势的触目惊心,来帮助自己压制心魔,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可现在她既也要去,那么这个拙劣的办法,还能真的管用么?
虽然那雾已淡了许多,但周围放眼过去,却依然根本看不到站着的人,当真是威力极为强劲。自己先前还有担心,怕血魔和孔敬义还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但到了现在,这想法自然也是无影无踪。
昭元知只怕整座王宫都已大半被麻倒,即使清醒些的人,也肯定不愿靠近这团雾。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那应该还有机会,只是凡事都要快些。他走了几步,心头渐明,身形加快,已是到了那正殿之中。
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的躯体,有的显然是死了,有的却似乎只是受伤晕了过去,但并无一名女子之躯体。昭元心头一凛,再细看之时,果见淡雾之中一人翻身俯卧,全身所中之箭数倍于他人,乃是孔敬义之尸体。但其旁边,却并无血魔之尸。
昭元叹了口气,暗想:“看来那些女子是用他来挡了许多箭。他制造人蛊,害人无数,现在身死甚惨,也可谓死有余辜。只是他也算是为九鼎力战了一场,而且因此而死。待我毁去他那些人蛊之后,还是……还是不要堕他名声吧。”但这样一来,这孔家岂不是反而名声如日中天,人人景仰?那其残害人蛊的行径,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这可实在是行左便过,行右不及之局,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昭元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觉得,自己此事之上还是应该厚道些。可这事虽然暂时放下,另外一事却又起来:血魔显然未死,而且很可能是被天极圣母带走了。如此说来,当年孔任遇仙遇鬼的传说很可能是真的。如果一切真是如此,那么天极圣母日后要再来毁九鼎,岂非无人能敌、胜算大增?
昭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又是愁容满面。冰灵虽然极得天极圣母的宠爱,但要在这事上劝服天极圣母,只怕没那么容易。从天极圣母的失心疯来看,她似乎对九鼎、乃至整个中华之人有着刻骨的仇恨,最多也就是对冰灵无法下手,对九鼎只怕根本不会客气。她本身就武功奇高,又能驱使神鹰,兼又得了血魔,再来之时,谁还能是她对手?
昭元越想越是无计可施,但忽然想起那地道又近又隐秘,而且似乎甚是宽敞,顿时一念起来;若是能将九鼎暂先藏入其中,那便不用兴师动众泄露风声。那样的话,说不定天极圣母再来时,就可能扑个空。昭元一想到这里,立刻大大放心:“幸亏夏禹之时天下用力,众人齐心,铸鼎铸得极是坚固,这次才没让她们得逞。要不然,哪里还能有机会捱到下次?她们那个东西虽小,但既然被用来敲鼎,似乎也不是凡器……嗯,可别给她们敲出裂纹才好。”
昭元又忧又喜,忽然想起离地洞不太远的白知病他们,急忙奔回去看。不料才一去那里,却发现他们已完全不见踪影,不知是也被天极圣母带走了,还是怎么回事。他仔细看了看,忽然发觉地面上似乎写了几个非常不易辨认的字:“子……且……且。”
昭元心头大奇:“这……是那带走他们的人所留的么?那人居然还敢留书?这留的是什么意思?要我且……且干什么呀?行且出发?行且小心?行且投降?”冰灵也很奇怪,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是指什么地名么?”
昭元无奈苦笑了笑,摸了摸冰灵臻首,摇了摇头,道:“哥哥也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得快点走了,一切都得以后再说。”冰灵很乖地点了点头,又缩回他怀里。
昭元正要强记其字形和周围景物,以便日后再行详细参详,忽然眼睛一亮:“若是三个字都加上女旁,那岂不是‘好姐姐’?”他顿时明白了是谁带走了他们,心下大大放心,立刻顺脚擦去了这些,再也不担心什么。冰灵见他迅速如此销毁形迹,自是以为他要赶快离开此地,也就缩得更紧了。
昭元想起九鼎藏洞之事,略略又回想了一下那洞的口径和尺寸,便又奔回来,要仔细再多看看九鼎大小,估算一下那个想法是不是短期内可行。他上前细看了那些鼎几眼,还拍了几下,但觉那些鼎声都是厚重幽远,并无一个有裂缝,心下稍安。接下来,他便唰地撕下自己一幅衣襟,咬破中指写了几个字,提醒后人秘密将鼎藏好,便欲离开。
忽听冰灵道:“哥哥,九鼎是……是……九只么?”昭元吃了一惊,失声道:“对啊!难道……”再一看,却果然见那毒雾弥漫中,已似少了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