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返回了学校,继续到码头上扛大包。
大约到十月中旬,上海港恢复了正常秩序。我们结束了装卸工的生活回到学校。一天我正在大字报栏前看大字报,我们系的总支副书记T老师似在无意却是有意地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道:你父亲单位的造反派已经来了几次,说你干扰他们单位的运动,要揪你批斗,我们已经挡了几次,你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避?到哪儿避?我不能回岛上,那无疑是自投罗网。我也不敢回老家,父亲单位的造反派正在那里搜集父亲的反革命罪证。我想越是僻静的地方越是安全,我决定去农村,因为眼下正是三秋大忙季节。
说也凑巧,还是系里的那个红卫兵头头又把我们召集起来训话:再给你们一个革命的机会,到青浦去支援三秋。这在无意之中帮了我。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来到青浦县的一个公社接待站,大忙季节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被分派到各个生产队。
我所在的生产队队长是个中年妇女,大家叫她翠花大婶,她把我安排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尽管简陋,但很安全,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青浦县原是血吸虫病的重灾区,尽管已是“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但还是留有“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痕迹,村里随时可见鼓着大肚子的男人。村里的男劳力少,我的到来无异给队里增加了一个壮劳力。我参加了割稻、脱谷、扬场、挖沟、耕地,每样活儿都干的像模像样,有板有眼。我的能干赢得了贫下中农的欢迎,更赢得了翠花大婶的赞扬。一天收工,大婶招呼我说,今天上我家吃饭,给你改善改善。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她家门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她的丈夫死于血吸虫病,和女儿小翠相依为命。小翠比我小两岁,应该是 66 届高中毕业,但由于文革的发生没能考大学。
在那段日子,我只知道干活,而且最害怕下雨不出工,因为只有干活才能使我集中精力,忘掉一切。但是不管我怎样用超负荷的劳动来“麻痹”自己的思想,我的思想还是异常地活跃。一到晚上便默默地想着心事。我思念着被隔离审查的父亲,含辛茹苦的母亲,左脚骨折的小弟和只有 7 岁的小妹,还有 G 。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在喋血,就隐隐作痛。和 G 的分手对我的伤害极大,我成了一个既不敢爱别人又不敢接受别人爱的人,以至使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敢言爱,处于感情的冰封状态。
地里的庄稼活儿有的是,如果不是传来复课闹革命的通知,我真的不愿意回校。
返校前夕,我向翠花大婶告别。翠花大婶特意做了几个菜为我送行,她不住地给我夹菜:孩子,多吃点,看你瘦成这个样子,让你妈妈看见了,不知道有多心疼。这一句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流下了滚滚热泪。
“江南,你不爱说话,我猜测你一定有难言的心事,你的眼睛里满是忧伤,我就看出你一定有很多的伤痛。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也许好受些。”
在这对善良的母女面前,我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翠花大婶沉默了一会说道:江南,如果你将来真的无处可去,你就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 。
不用她再说下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从心底里感谢这位慈母般的大婶。
第二天,我踏上了归途,我看到小翠母女俩,站在门口不住地向我挥手,直到我走出很远很远,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