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这是寄给你的东西的清单:
麻酥糖2块, 你自己研究吧, 不知道挑对没有。
花茶2包, 清火。
耳机一付, 隔音好, 办公室用。
丝巾一条, 泰国采来的, 我自己也弄了好几条。
茶道书一本, 我看完了,不过真是给你买的。
冬天贴心小棉裤, 我们一人一条, 允许你穿到北京来。
商用案例书几本。
Max Studio的丝短袖, 我们一人一件, 不许你穿到北京来和我撞衫! "
盯着眼前这个空运来的大纸盒, 我有点发愣。 盒子的一角破了, 看得出寄来之前就是破的, 寄的人在盒子里面塞了好多纸, 七彩的, 企图堵住那个洞眼, 外面又左一道右一条贴了好几层胶纸。 打开盒子, 飘出这么个清单, 写在仿佛是随手抓来的一张什么纸片上, 深紫色的, 要看清楚上面黑色的字迹还真不是太容易。 不过也不容我看不清楚, 那字一个个张牙舞爪, 呼之欲出, 不用签名, 一眼我就能瞧出是谁, 就连这人当时抓着一件件东西雷厉风行往里塞的样子我也看得见。 再仔细翻翻, 又出现了3个小瓶罐, 装了点化妆品似的液体物, 没有标签。 唉, 这家伙,以为我和她一样, 火眼金睛, 随便拿个什么就能说出物质的化学成分吗?
隔着千山万水的,几年才可能有见一次面的机会, 居然还允许不允许的, “等我哪天和你算账”, 心里想着, 早已抱着这个大破盒子笑出了声 。
第一次见到潮的情景仿佛并不久远, 虽然是10年前,实际的场景也记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大学的暑假, 我留在了学校继续夏天的课程。 有个朋友请我帮忙, 说是她原来预备参加一个什么校园夏令营的工作, 但是临时要回外地的家, 让我代替。 等去报到那天, 才恍然大悟, 却是当年的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在我的大学举行, 要做的, 是当中国代表团4个参赛学生的Guide“向导”。
类似于这样的竞赛还在国内时就常听到,数学的, 物理的, 化学的,中学生竞赛中的最高级别吧, 而 中国的学生总是能披金挂银。 可是, 这样的学生, 印象中似乎大多是戴着大眼镜愣头愣脑不知书本外的世界的“呆“子, 或者就是有些恃才傲物的怪癖吧? 不过呢, 也没办法退出了, 随便是怎么样的人吧, 就一周的时间而已。
Guide和参赛的学生们都住在大学的宿舍里。 那天, 我提着行李去自己的房间, 一抬头, 隔壁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老一少, 说着中文, 很快就明白了, 年长者是中国队的老师,而那个女孩儿, 是4个学生之一,也是唯一的女生。 到今天, 我还记得, 那时的潮, 少女的苗条把一身蓝印花布的装束衬托得煞是好看, 瓜子脸, 眼睛细长, 长发似乎是盘在头上, 也可能是梳了个大辫子, 互相介绍了一下, 她有些腼腆地微笑了, 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是的,潮, 可以是个不折不扣的水墨仕女画中的主角, 只有在她全神贯注思考时, 从习惯性抿紧的嘴唇,心无旁骛的眼神, 看得出她的倔强, 专注和顽强。
我已经忘了, 那一周的时间, 聊过什么话, 有过怎样的乐趣, 只记得团中的老师说 -- 这4个孩子, 和以往的非常不一样。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 而我知道, 并记住的, 是他们无比单纯和纯洁的热情, 旺盛活力。 讨论专业知识时的全心全意, 实验室外的生龙活虎, 满是对世界的好奇, 渴望。 和他们在一起, 你会想要自由欢畅地大笑, 想要大大地给生活一个拥抱。 这是最奇妙的感情, 最甜蜜的缘分。
临走前, 5个人去逛街。 走进一家首饰店, 潮说要给她表姐买个小礼物, 拉着我做参谋, 男孩子们都在旁边笑嘻嘻地看。 瞅见一副精致的耳坠子, 潮看了我一眼, “噢, 表姐没有耳环眼。” 接着豪气万丈地补一句, “ 我就要叫她穿!”。 这家伙! 几天时间下来, 我早知道不能用那什么水墨画的言词来形容她了。 潮有很女孩子味道的名, 但是她更象她的姓, 潮水似的, 蕴藏着汹涌的激情, 那一股子不服气的劲道, 有时候甚至是霸道。 然而在学术上,在她所追求的理想上, 这种霸道却更多地成为一种霸气 --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最终, 潮选定了一款银手链, 买了两条, 说是和表姐一人一条。 第二天清晨, 看着他们的汽车远去, 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一周的时间, 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吗?! 闷闷地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 静静地躺着那根手链。
这条链子我戴了好几年,几乎一直戴着, 直到银色变成了暗黑, 连接处也有些不好使了, 才把它收好。
这以后, 就开始了10年来没有停顿过的书信邮件。 友谊因为距离而需要更多的坚持和耐心, 也因为坚持和耐心而更加深厚。
对于一个搞科学的人来说,潮实在有太多的别的情趣让她分心。 她喜欢艺术化的服饰, 大学4年的奖学金很多都花在了那几件别具一格的衣服上; 她喜欢读与专业没有任何关系的书, 想那些想破头也可能没有答案的哲学问题, 即使把自己弄得颇有些郁闷; 她喜欢上了跑步, 为着跑步时的安静, 个人的天地, 和力量的再补充,半个马拉松, 一个马拉松, 她喜欢勇往直前地那样跑; 她恋爱了, 所以常常翘课从北京赶到上海, 风风火火地, 一去就是很多天; 当然她也喜欢做一呼百应的领袖人物, 学生会的主席, 募捐晚会的筹办者, 辩论会的积极分子, 我知道, 她有那么一腔的热量, 想要释放, 接受更多的挑战, 放出耀眼的光芒。 但是更多的时候, 她在做同龄的人早已跟不上的实验和课题,通宵达旦。 实验成功时的欣喜, 让她觉得充实。
潮的字, 正如她所拥有的能量, 张牙舞爪。 有一阵子, 她说字太难看, 要练字了, 不过结果在我看来好像就是稍微收敛了一点点而已。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且不去论美观,字的骨架就如其人。 就好像会有人诟病潮的个性 -- 太没有女孩子的温柔贤淑文雅, 爱辩爱问为什么问到底, 连笑起来, 都常是那么样的放声大笑 -- 性情中人,岂是能拘泥论之?
我结婚的时候, 潮刚刚去美国读她的博士没几天, 所以没有指望她能来加拿大。 走入礼堂的前一刻, 一辆出租车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 吱的一声急停在旁边, 几年没见的潮小姐从里面蹦出来, 劈头问我们有没有出租车钱, 新郎官目瞪口呆, 看着我这个传说中最好的朋友, 总算还记得礼服裤袋中为了应急带着的铜板。 潮是好不容易买到了赶来的机票, 结果飞机又停飞了, 她在机场咖啡馆和人聊天坐了一个晚上, 挤上了第二天的航班, 到了多伦多却又迷了路。 看着她的容光焕发,我很想告诉她我的感动和欢喜,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潮在美国顶尖的大学读她的生化博士, 依然像以前一样喜欢“不务正业”。 她迷上了电影, 当了电影协会的头目, 给人放电影, 自己顺带着免费欣赏。 潮喜欢的电影常有些像她买的那些艺术品衣服, 看热闹的人多, 看懂的人少, 能说点感想的就更少, 潮就会有些生气, 想要解释自己的理解, 可毕竟愿意分享的人不多。 实际上, 无论是看书, 看电影, 看身边的人事, 她都喜欢听听你怎么说, 胡说一气的话你就等着她温柔或是尖刻的砖头吧。 有人会认为这个小姐爱辩论,出风头, 其实理性和逻辑的论辩中产生的智慧灵感, 远远高于唯唯诺诺的应承或是故作姿态的清高, 不过一团和气少动脑筋还是大多数人偏爱的方式罢了。
潮常常也会推荐点艺术片给我瞅瞅, 有的我看明白了, 有的即使看了她的影评推荐我也还是不太起劲, 或是根本没有看懂, 也就有点“受打击”。 为了压压她“嚣张“的苗头, 某年夏天在潮来多伦多看我的时候, 把喜欢的动画片推销给了她, 小姐拿出了做实验的劲头, 在沙发上苦战10多个小时, 正式成为我动漫俱乐部的一员。 她看得昏天黑地, 我在一边暗暗笑得合不拢嘴。
仿佛一转眼似的, 在她那些兴趣爱好和枯燥漫长的实验交替中, 潮的论文在最牛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博士学位拿到了, 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从此便是开始寻业, 就业的按部就班, 潮却一张机票回了国, 她要去圆圆梦--上了电影学院,学学怎么拍电影。穷得一清二白, 见证现实时的磕磕碰碰 -- 国内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更不用提现今娱乐圈内的沟沟坎坎儿, 潮也会哭得一塌糊涂, 也会无所适从。 我说她折腾, 心疼她的折腾, 可是我知道那是她生活的方式, 不让自己将来后悔, 后悔为什么没有试一试。 我没有她的勇气, 只能做做她需要时温暖的来源, 但是看着她跌跌撞撞却依然生龙活虎地向前走, 即使隔着大半个地球我也能感受到那种热量, 于是也多了许多干劲, 灰色的时候添了许多光亮。
潮送的礼物如果不是讲究精神文明--她知道我爱书,就是讲究物质文明--她知道我也好这口, 化妆品啦, 手饰啦, 还有比方说这次破盒中的那件名牌的短袖。 当了那么多年的学生,潮的口袋里有几个铜板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 但她绝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去花钱, 尤其是花在朋友身上的--虽然顺带着又总能给自己也捎上点什么。 她这一人一条, 一人一件, 一人一啥的, 常常让我疑惑 -- 到底是我沾她的光,还是她沾我的光?
那会儿她还在美国的时候, 有一阵子知道我头颈肩背不舒服, 特地又寄了活络油过来, 很小的一瓶,说是曾经在香港的一个跌打推拿郎中那里买的,独家秘方, 她带了2小瓶回美国--那段时间她也正需要, 本来说2瓶都给我, 好说歹说让我说成了一瓶。 这味道怪怪的东东, 想让我一个人独“臭”, 门儿都没有。
说到这儿啊, 亲爱的, 我偏要穿到北京去和你撞衫, 一定会很好玩儿的, 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