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蒙特利尔(六)

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移到另一个城市,飘来飘去地,在漂泊的岁月里学会接受无奈,在漂泊的岁月里学会欣赏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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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总是那么短暂,迟迟地来,又匆匆地去。大地开始燃烧,柔和的风一下变得炽热起来,充满了躁动。柔弱的春花已经褪去,到处是浓浓欲滴的绿色,生机盎然。就连雨也不再是软绵绵,淅沥沥的了,暴雨携带着令人颤栗的闪电,咆哮着倾情而泄,久久无法平息。   

蒙特利尔的夏季是狂欢的季节。爵士乐节,嘻笑节,多元文化节,蓝调节,啤酒节,焰火节, 美食节,同性恋游行。。。人们顾不得去伤春,他们迫不及待地把聚集了整个冬日的激情尽情地释放出来。真的是等待得太久了。

在这灿烂的夏季,人群喧闹,那些热情相拥的年轻人,携手而过的老夫妇,还有在音乐声中狂舞的孩子们构成了一道道美丽的风景,令人无法轻言放弃对生活的挚爱。

   周末,孟雨馨,俞晓辉,小米还有菲利普一行四人去参加嘻笑节。沿着maisonneuve街向Berri UCAM走,有的人全身涂白,化装成石膏象;有的涂上金属色,扮演机器人;有的练杂技,有的讲笑话;有个踩高翘的仙女给路人发幸运羽毛,另有高翘上的女子随着快节奏的音乐翩翩起舞。一个硕大的屏幕上正在放映街头偷拍的搞笑镜头。

    走进让马塞公园,许多大人小孩在做游戏:下棋,打牌,投标...。一大群人把公园的一角围得密密实实,赶过去一看,地上有一个几米见方的大棋盘,一米来高的的国际象棋棋子,有个人正抱着一个""往前""。另外一群围观的人正在看"车轮"战:中间一人同时与周围八,九个人对翌,只见那人笑容可掬,边走边下,出招奇快。

公园的另一边是杂技表演,一个澳大利亚的七人表演团,在一条两,三米高,柔韧性很强的细竿上旋转翻飞,融舞蹈与杂技为一体。四周的彩灯随着音乐而变化,令人有如至梦幻般的感觉。现场人山人海,在加拿大这人烟稀少的地方也算一绝。

几个人坐在艺术广场的石阶上,慢慢喝着啤酒,暖暖的斜阳柔柔地洒在脸上,听着吉他音乐在耳边细细倾诉。

正碰到上演街头歌剧《卡门》,在临时搭起的环形剧场里,中间有一个小平台,四周是两层平行360度的舞台,观众居于其中。十来个演员全方位表演,他们不仅歌声动听,而且穿插了很多幽默表演。碰到熟悉的段落,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场面相当热烈。

    晚上他们又把陈然和阿梅也硬拉了出来,一起去酒吧。这里人声鼎沸,喧喧嚷嚷,不论是里面还是露天座,到处都是人。排队排了二十多分钟,他们才在一家酒吧门口挤到一个位置。

      陈然和俞晓辉饶有兴致地谈论着孩子,从学习到将来的专业和工作面面俱到。阿梅微微地笑着,静静地听着他们,孟雨馨却忍不住插嘴,“你们应当培养他们多方面的兴趣,让他们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像我爸酷爱工作,总希望我也和他一样。在我还没弄清自己想做什么以前,他就替我选择了职业。还老教育我‘什么兴趣不兴趣的,你是没钻进去, 钻进去了,就有兴趣了。’要和他反驳,他就说我强词夺理。说都是出国出坏了, 受西方影响太多, 越来越不听话。再争辩下去, 不孝 的大帽子就要扣下来了。”

菲利浦表示赞同,“东方的父母似乎更喜欢听话的孩子。让你怎样就怎样,反正是为了你好。而西方的父母恰恰相反,他们更注重培养孩子的独立性。他们好像看得很开,至于子女成不成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只要他们活得快乐,当搬运工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米也说:“ 父母应当培养的是自己对孩子的信心。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追求和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不是为了父母的梦想。父母不应当把自己的理想和意愿加诸在孩子身上。爱有很多种形式,其中一种是放手虽然父母在尽最大可能地给孩子铺路,甚至希望所有的沟沟坎坎都帮他们走,可是他们铺的路并不一定是适合孩子的路呀。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路,是要从自己的经历中成长。”

   你们这些没孩子的倒给我们这些父母上起课来了 俞晓辉忍不住笑着说:“我看啊,你们要是有孩子,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隐隐地,孟雨馨突然感到怅然若失,她记得有一个生命曾经多么顽强地希望停留在这个世界上。

           往事,忽然似梦一般纷纷坠落。

十年前的巴黎。温柔的阳光照耀着铁塔前长长的等待灯塔的人们; 照耀着巴黎圣母院广场上在钟声里飞旋的鸽群; 照耀着塞纳河畔热吻的情侣; 迷蒙的塞纳河, 夕阳里蒙玛特尔山上艺人忧伤的歌声, 烟雨中的小巷, 地铁隧道里六,七人组成的提琴乐队在黄晕的灯光里奏出如泣如诉的乐调, 都会带给人莫名的感动。

    孟雨馨和陈文凯住在近郊的一栋住宅楼里。两个人边学习边工作,陈文凯有时去餐馆打工,有时去旅馆守夜,赚的钱勉强维持生活。那间巴黎郊外的小屋里仅有几件简陋的家具,却也曾溢满笑声。在炎热透不过气的夏夜,两个人会去散步聊天直到东方发白。考试期间,这里有长夜不灭的灯火。偶尔的闲暇,他们会熬夜看连续剧的带子。

    结婚第一周年时,两人去香榭丽舍大街找了一家最便宜的餐馆点了两个最便宜的菜。陈文凯说,等咱有了钱,来这儿吃最贵的,再点一支最贵的香槟。等咱金婚银婚的,到这儿来办party.

    你就这出息,到时我还看不上这家儿呢。雨馨捏着一支玫瑰就像捏着一枚钻戒一般满足。

     没多久,雨馨怀孕了,怎么办呢?连自己都很难养活。没跟家里商量,两个人决定不要了。医生说发现得早,可以用药自行引流,比手术对身体影响小,只是不能麻醉,很痛。

      能不能马上做?”陈文凯着急地问。

      不行,要先去约一个社会工作者谈谈,如果他签了字,再等七天,你们还没改变主意,就可以到医院预约了。

      能不能先到医院约,可以省时间?

      不能,这是规定。

      能不能变通一下,时间越长,就越大,做起来越痛。陈文凯讲着不太流利的法语和医生争执起来。

      规定就是规定,再说七天长不了多少,现在也没多大。

      可是会很疼。

      别紧张,又不是你痛。医生有些不耐烦。

      是我疼。

      给她做手术,不给你做。医生以为他没听明白。

      我,心疼。

      一句话说得医生护士大笑,一朵红霞飞上了雨馨的脸颊。

      社会工作者的任务是说服他们把孩子留下,他们是要说服社会工作者给他们签字把孩子做掉。

      我们还年轻,现在不想要。

      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带孩子正好嘛。反正早晚都是生。

      我们没有固定工作,连自己都养不活,您看我们俩这么瘦。

      这个不要紧,生孩子这里是有补助的。还真碰上认真负责的了。地点没碰对,法国不实行计划生育。

      僵持了好一会儿,雨馨说,我前两天感冒吃了药。这才算搞定, 两个人象捧着圣旨似的捧着签了字的许可出了门。

      一个月以后,雨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吃了药,打了针。她故意对陈文凯说:我知道你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渐渐地,疼痛一浪一浪地袭来,越来越尖锐,好象变成一颗巨大的铁钉,把她死死地钉在床上,然后那铁钉又被拔出来,再钉进去 .丝毫的移动都带来更尖锐的痛楚。开始她还强忍着不出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着枕头呻吟起来。陈文凯想给她揉一揉,她却感到像一把刀落下来,身体几乎要撕裂了,忍不住尖叫着猛地把他推开。在强烈的痛楚里,她拼命地想象自己可以化作一个精灵,摆脱躯体的束缚和煎熬。可是她只能忍耐着,忍耐着.生命是如此苦痛,从它的来临到离去。

好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医生让陈文凯出去。护士两手放在雨馨的肩上,她有些不安,怎么有点儿象上老虎凳的意思。还在想着,医生的手猛然伸进去,她忍不住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闪,汗和泪一齐嘣出来,上身本能地往上弹,却被护士紧紧地压住。隐隐的,是护士悲悯的目光。医生说,没下来,只能做手术了。

   又过了一周,孟雨馨回到医院。换上手术服,躺在冰凉的床架上等着。四周静悄悄地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护士不允许文凯进来。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寒冷,她止不住地发抖,当护士进来的时候,孟雨菲很是难为情,因为她无论如何无法抑制浑身颤抖。护士费了好大劲才打了麻药针,意识渐渐涣散。

   当她醒来的时候,耀眼的夕阳透进窗来,像一曲悲哀的小提琴曲浸润了她的整个身心。她无力地说:不会以后要不上孩子了吧?”陈文凯握着她的手一紧,两眼泛出泪光。

   俞晓辉眼看着雨馨呆呆地坐着, 幽暗的灯光下,竟然两眼含泪,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他忍不住心里一丝抽动,很想抱住她。他上前拉着孟雨馨的手,定定地望着她 想什么呢,这么煽情?

孟雨馨一下回过神来,轻轻抽出手。“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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